成国公朱勇的别院坐落在西山脚下,飞檐斗拱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此时厅堂内熏香袅袅,几位身着蟒袍的宗室亲王与勋贵重臣聚在一处,面色却不如这庭院般宁静祥和。
“皇上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啊!”镇远侯顾兴祖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溅出的茶水在紫檀木案几上洇开深色水渍,“什么‘皇庄清查司’,分明是要查咱们的田产!”
朱勇抚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眼神阴鸷:“皇上年轻,被那些寒门子弟蛊惑了。咱们这些宗亲勋贵的田庄,哪一处不是祖宗跟着太祖、成祖血战沙场赏下来的?如今倒成了罪过?”
“听闻那清查司的章程里写着,要重新丈量所有皇庄田亩,”驸马都尉赵辉忧心忡忡地补充,“凡是超出原赐额的,都要追缴赋税。这要是真施行起来...”
厅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蝉鸣聒噪。在座众人都心知肚明,谁家的田庄没有借着“皇庄”之名悄悄扩张?百年来通过巧取豪夺、隐匿田亩,各家实际占有的土地早已超出初封时数倍不止。
“绝不能让这清查司立起来!”朱勇猛地攥紧扳指,“明日早朝,咱们联名上奏。”
与此同时,乾清宫东暖阁内,朱祁镇正在烛下审阅一份厚厚的章程。商辂与新任户部尚书金濂侍立一旁,神情肃穆。
“章程写得甚好,”朱祁镇抬起头,眼中带着赞许,“特别是这条‘以万历年间鱼鳞图册为基准,重新勘丈’,可谓切中要害。”
金濂躬身道:“陛下圣明。自永乐年后,皇庄田亩屡经变更,多有奸民投献,权贵侵夺,以致赋税流失,百姓失所。若能厘清田亩,国库岁入可增三成不止。”
“只怕阻力不小啊。”朱祁镇轻叩案几,“那些宗室勋贵,岂会坐视自家利益受损?”
商辂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可效仿当年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之策,先选一二典型,严加查办,以儆效尤。”
朱祁镇沉吟片刻,忽然问:“你们觉得,从何处着手最为妥当?”
金濂与商辂对视一眼,齐声道:“成国公府!”
次日早朝,朱祁镇刚提出设立“皇庄清查司”的构想,朝堂上立刻炸开了锅。
朱勇率先出列反对:“陛下!皇庄乃赏赐宗室勋贵之田产,历来由内府管辖。如今另设衙署清查,恐寒了功臣之心!”
紧接着,十几位勋贵宗室纷纷跪地附和,言辞激烈。
朱祁镇静静听着,待他们说完,才缓缓开口:“成国公所言,不无道理。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臣:“朕近日翻阅户部档案,发现一桩奇事。成国公在保定府的田庄,原赐五千亩,如今在册的却只有三千亩。还有两千亩,是凭空消失了,还是...”
朱勇脸色骤变,急忙跪倒:“陛下明鉴!定是户部档案有误...”
“是档案有误,还是有人隐匿田亩,逃避赋税?”朱祁镇声音转冷,“朕还听说,保定百姓有谚云:‘成国公田连阡陌,小民无立锥之地’。这又作何解释?”
不待朱勇回答,朱祁镇已站起身:“皇庄清查司,朕意已决。着商辂总领其事,金濂协办。凡有阻挠清查者,以抗旨论处!”
旨意传出,朝野震动。商辂雷厉风行,三日内便调集人手,首先开赴保定府。
成国公府的管家带着家丁阻挠清查,当场被锦衣卫拿下。丈量结果令人震惊:朱勇在保定一地的实际田产竟达两万亩,是原赐额的四倍!
消息传回,朱祁震怒,下旨严惩。朱勇被夺去半年俸禄,超出部分田产全部没收,重新分给无地百姓。
此举震慑了整个勋贵集团。清查工作得以顺利推进,各地皇庄的田亩数目陆续厘清。
然而,阻力以另一种形式出现了。
这日深夜,商辂紧急求见。
“陛下,有人在暗中散布谣言,说清查皇庄是为了加赋于民。河北一带已发生多起农民抗拒清查的事件。”
朱祁镇眉头紧锁:“可查到幕后主使?”
“线索指向几个已被削爵的宗室,但臣以为,他们背后还有人。”
就在这时,兴安匆匆呈上一封密信:“陛下,这是从河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朱祁镇展开密信,越看脸色越是阴沉。信中说,河南周王府的田庄管事煽动庄户,打死了一名清查司的书吏,如今事态已经扩大,数百庄户聚集周王府外,要求停止清查。
“好个周王!”朱祁镇将信拍在案上,“这是要借民变来要挟朕啊!”
商辂急道:“陛下,此事若处理不当,恐引发更大动荡。是否暂缓清查...”
“不!”朱祁镇断然道,“此时退缩,前功尽弃。朕要亲自处理此事。”
三日后,圣驾抵达河南。朱祁镇不顾劝阻,直接前往周王府。
周王朱有炖没想到皇帝亲至,慌忙出迎。
“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
朱祁镇冷冷打断:“周王叔,你府上打死了朝廷命官,可知该当何罪?”
朱有炖跪地哭诉:“陛下明鉴,是那些刁民闹事,与臣无关啊!”
“无关?”朱祁镇冷笑,“那为何闹事庄户都聚集在你王府外,而不是去衙门?”
他不再理会周王,直接走向聚集的庄户。侍卫们紧张地护在四周,生怕发生意外。
庄户们见皇帝亲至,也都惊呆了。
朱祁镇站在高处,朗声道:“朕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有人说清查田亩是为了加赋,这是谣言!朕清查皇庄,是为了把被权贵强占的土地还给你们!”
他取出地契文书:“这是从周王府查出的你们的地契,现在朕把它们还给你们!”
庄户们将信将疑地接过地契,确认无误后,纷纷跪地高呼万岁。
朱有炖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事后,朱祁镇对商辂说:“看到了吗?百姓要的不过是公平。只要我们站在百姓这边,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皇庄清查继续推进,随着更多土地回到农民手中,民间对皇帝的歌颂之声日渐高涨。
然而朱祁镇知道,这场斗争还远未结束。那些失去利益的权贵们,正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反扑的时机。
秋风渐起,卷起满地落叶。朱祁镇站在宫墙上,望着远方。在他的手中,一份关于整顿卫所屯田的新章程正在酝酿。
这片土地上的风云,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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