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平原的初雪尚未消融,新设的朔方学馆前已挤满了好奇的牧民。讲武堂出身的文官程允执捧着《蒙汉千字文》站在石阶上,青缎官袍下摆沾着泥点——这是三日前赴任时在黄河浅滩留下的印记。
“今日先认十个字。”程允执用柳枝在沙盘写下“天地人”,其其格立即用银铃般的嗓音译成蒙语。坐在首排的巴特尔烦躁地扯着皮袍领口:“草原的儿女要学狼群狩猎,摆弄这些勾勾画画做什么?”
老牧民乌恩其却颤巍巍举起孙女的习字本:“程大人,其其格写的‘茶’字,可能换半斤盐?”纸页上稚嫩的笔迹旁,还画着交换盐块的示意图。
学馆西厢忽然传来争执声。来自江南的医官正在施诊,却见个蒙古老妇抱着发热的孩童夺门而出:“汉人的药汤会惊走魂魄!”随行的伯颜帖木儿拦住老妇,突然解开衣襟露出胸前的箭疮:“这伤是明军医官用烧红的匕首剜出来的——若信不过汤药,总信得过烈火?”
暮色渐浓时,程允执在学馆梁上悬起彩绘的《朔方风物图》。图中汉式水车与蒙古毡帐比邻而居,更有新修的官道如银线串起星罗棋布的村落。当他点燃特制的羊油灯——这是用互市换来的新材料所制,灯火竟比寻常油灯明亮数倍。
“大人!”其其格举着书卷跑来,“巴特尔叔叔在默写《牧民须知》时,偷偷添了条‘汉商不得用发霉茶砖’!”
程允执抚须轻笑,取出朱笔在蒙文版《大明律》旁批注:“凡交易欺诈,不论蒙汉俱杖二十。”正要落印时,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三骑驿兵送来加急文书,却是哈密卫的畏兀儿首领请求派遣通晓汉蒙双语的先生。
雪夜漫漫,学馆的烛火映着程允执疾书的身影。他在给朝廷的奏折中写道:“朔方七学馆皆设蒙汉教习,然《三字经》需配草原谚语,方入民心。”奏章附件里夹着其其格画的童趣图——汉家童子与蒙古幼崽共骑纸马,马鞍两侧分别挂着书袋和箭囊。
开春时分,河套地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新赴任的文官们带着测绘工具奔走于各部落,他们不仅登记户口,更记录着牧草长势与水源分布。当巴特尔看见舆图上标注的“巴特尔家冬牧场”时,这个粗豪的汉子突然沉默——这是他祖辈游牧的土地,第一次被郑重其事地绘入官图。
“按《朔方田令》,这片草场今后归你家族使用。”程允执将盖着都督府大印的地契递过,“但需遵守载畜定额,过牧则罚。”
其其格此时已能流利背诵《千家诗》。当她用蒙语解释“风吹草低见牛羊”时,乌恩其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原来汉人的诗里,也有我们的草原。”
最剧烈的冲突发生在婚俗改革时。当程允执宣布禁止收受高额聘礼,数个部落首领当场摔碎茶碗。伯颜帖木儿深夜叩开学馆大门,袍角还带着草屑:“程大人可知,没有五十头牛的聘礼,新娘会被全族轻视?”
“那请看这个。”文官展开卷轴,上面记录着近年来因聘礼致贫的案例,“其其格若长大出嫁,你愿她夫家负债累累吗?”
蒙古贵族盯着烛火良久,突然解下腰间银刀:“明日召集各部,就说台吉家的女儿出嫁,只要三车书作聘。”
五月熏风拂过长城时,朔方学馆迎来了首位通过童试的蒙古学子。当那少年用带着牧歌腔调的汉语作答《边塞策论》时,阅卷的程允执在卷末批注:“胡风汉骨,俱是华夏。”
消息传至阴山北麓,也先的巫师正在作法诅咒。但当他们得知明朝文官在教授防治牲畜瘟疫的药方时,围观部落民中竟有人偷偷记下配方。秋雨绵绵之夜,伯颜帖木儿在都督府发现程允执对着名册叹息——那是拒绝教化的部落名单。
“给我三十匹快马。”蒙古贵族系紧佩刀,“有些话,终究要用草原的方式说。”
当驼铃惊起黄沙时,朔方城外的胡杨林已染金黄。其其格在新修的孔庙前带领蒙汉孩童行礼,祭品除了传统三牲,更添了奶豆腐与马奶酒。程允执望着袅袅青烟,忽然对于谦派来的监察御史道:“你看这香烟,像不像当年烽火?”
御史正要反驳,却见巴特尔捧着《论语》匆匆赶来,额头还带着叩拜时沾上的香灰:“程大人,‘有教无类’这话,可能刻在学馆门楣?”
北雁南飞时节,朱祁镇在武英殿翻阅朔方送来的蒙文诗稿。当读到“愿化春雨润草场”之句时,他命人取来特制的朱砂——这是用互市换来的辰砂与草原红花混合制成,在诏书上批下:“教化之功,甚于十万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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