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校场的积雪被马蹄踏成泥泞，三万京营将士在春寒中肃立如林。朱祁镇登临点将台时，玄色披风下露出暗沉的犀甲——这是从土木堡战场回收的残甲重锻而成，甲叶间还嵌着未取出的箭镞。
“擂鼓！”随着皇帝令下，七十二面战鼓应声雷动。但鼓点并非传统的进军节奏，而是模拟瓦剌骑兵突袭时的马蹄频率。鼓声未歇，已有数支方阵出现骚动，前排士卒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将旗在慌乱中歪斜。
兵部尚书于谦展开黄绫诏书，声音冷峻如铁：“神机营左哨、五军营前卫、三千营右掖——出列！”
被点名的三个方阵顿时哗然。这些部队在土木堡之战中或畏敌不前，或临阵脱逃，此刻将士们面色惨白地望着校场东侧——那里竖着七十三根耻辱柱，每根都刻着溃逃将领的姓名。
“卸甲！”监军太监的尖利嗓音划破长空。
铸铁鳞甲坠地的轰鸣此起彼伏，褪去戎装的士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有个百户突然跪地哭诉：“末将等当时腹背受敌，实在是...”
“实在是军械锈蚀、粮饷克扣、训练荒废？”朱祁镇缓步走下点将台，拾起一面破损的盾牌，“这上面还有正统八年的工部烙印。尔等可知，也先的骑兵用的是去岁新锻的弯刀？”
满场死寂中，讲武堂学员抬来十口木箱。箱中既非银两也非兵刃，而是浸透血污的阵亡名录。张懋捧起名册朗声诵读：“王勇，阳和口护炮阵亡，遗孀领抚恤银时撞碑殉夫；周小乙，居庸关断后战死，老母哭盲双目...”
当念到第七十九个名字时，队列中突然冲出个独臂老兵。他扯开衣襟露出狰狞箭创，朝着溃军方阵嘶吼：“我这条胳膊是为掩护你们撤下来丢的！你们倒好，转头就把烽燧让给了鞑子！”
耻辱柱前忽然响起铁链拖曳声。赵荣的旧部被押至校场中央，这些参与倒卖军粮的军官每人颈间都挂着赃物——发霉的粮袋、生锈的箭簇、甚至还有被锯短的火铳。伯颜帖木儿冷眼旁观，突然用蒙语对通译说：“草原上瘦弱的野狼，会被狼群撕碎。”
“大明不学狼群。”朱祁镇令旗挥落，“淘汰官兵转屯河套，伤残者入忠烈田庄，余者编入工程营重修边墙。”
正当众人松口气时，皇帝突然走向神机营的炮阵。他抚过炮身上的陈旧血渍，猛然转身：“但临阵纵敌者，不在此列！”随驾锦衣卫应声擒出十七名武官，这些人曾在土木堡故意打偏火炮，为瓦剌骑兵让出通道。
炮声三响代替了断头铡。当硝烟散尽，新铸的“龙骧”“虎贲”“鹰扬”三面大旗在朔风中展开。更令人惊愕的是，掌旗官中竟有归附的蒙古百夫长，还有通过讲武堂考核的边军子弟。
重组后的京营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操演。火铳手与弓箭手混合编队，骑兵需通过障碍马术与火器射击双重考核。当伯颜帖木儿看见明军演练步骑炮协同战术时，这个蒙古贵族终于变色：“你们汉人...把长城搬到了战场上。”
暮色降临时，淘汰官兵的队伍默默离开校场。有人回头望着新竖起的功勋碑——那是用缴获的瓦剌兵器熔铸而成，碑文竟刻着蒙汉双语的《从军诫》。其其格带着蒙学孩童在碑前放飞纸鸢，鸢尾系着写满心愿的布条：“愿烽火永熄”。
是夜，朱祁镇在武英殿审视新军编制图。于谦指着增加的炮兵编制欲言又止，皇帝却将朱笔点在辎重营一栏：“明日从内帑拨银二十万两，专司军械维护。”他拾起案头断裂的箭杆，“将士可以再造，军魂若失，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五更时分，重组后的龙骧营首次巡城。当这支由蒙汉混编的部队走过正阳门时，守城老兵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战袍内衬竟缝着《武经七书》的摘抄。而在遥远的河套工地，被淘汰的士卒正在夯筑新城，其中有人把断箭插在墙基，低声发誓：“总有一天，老子要穿着新军战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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