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器监的庭院里堆满生锈的刀枪,春雨落在残破的甲叶上,溅起带着铁腥的水花。程允执弯腰拾起一柄崩口的腰刀,刃身“正统六年”的铭文已被血垢侵蚀模糊。他身后跟着个满脸烟灰的老匠人,双手捧着炸裂的火铳管,像捧着阵亡儿子的灵位。
“全是阳和之战回收的废器。”老匠人声音沙哑,“铳管壁厚薄不均,刀剑淬火不足,甲胄用旧铁充数...”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带煤灰的血丝。
伯颜帖木儿默然抽出随身弯刀,寒光闪过,明军制式腰刀应声而断。蒙古贵族拾起半截断刃,指着晶粒粗大的断口:“也先的工匠往铁水里掺狼骨粉,你们的铁里掺的是沙土。”
三日后,军器监廊下架起十口新铸的坩埚。奉命督造的讲武堂学员张懋,正将《冶金新法》的图表悬在梁上。图表旁却贴着程允执亲笔所书的《匠作赏罚令》:“造器精良者授勋,偷工减料者斩”。
首次开炉时出现了奇景。来自景德镇的瓷匠指导调整鼓风箱,哈密归附的匠人献上助燃的猛火油,更有朔方铁匠演示用黄河泥沙造模。当第一炉铁水涌出时,老匠人突然跪地痛哭——那流动的金属竟泛着青蓝色的光泽。
“这是...”程允执拈起块冷却的试片。
“加了朔方新产的萤石。”张懋用铁钳敲击试片,发出清越龙吟,“赵士祯大人从西洋典籍里找到的配方。”
试验场上随即展开残酷的检验。新锻的甲胄要经受三弓弩射击,刀剑需连续劈开十副旧甲。当有匠作试图用脂粉掩盖铁器瑕疵时,立即被削去匠籍,发往长城工地服苦役。其其格带着蒙学孩童旁观时,小丫头忽然指着淬火池说:“像阿爸煮奶茶,火候差了就不好喝。”
真正的变革发生在火药坊。原本分散操作的硝石研磨、硫磺提纯、木炭筛选被整合成流水作业。伯颜帖木儿看见匠人们穿着特制的棉服,竟与瓦剌巫师的防爆袍有七分相似。更令他震惊的是,每个工序间都用《千字文》编号,任何瑕疵都可追查至具体匠人。
“这是仿漕运的纲册法。”程允执翻开记录册,“若战场上有火器炸膛,监造者需抵命。”
暮春时节,九边将领齐聚军器监验货。杨洪试射新式火铳时,老将军被后坐力震得踉跄,却抚着铳管上的照门大笑:“瞎子也能打中三百步外的鞑子!”王骥带着夜不收检验箭矢,发现箭簇竟有螺旋纹路,不禁愕然:“这是...膛线?”
最激烈的争执发生在成本核算时。户部主事捧着账册的手在发抖:“新甲造价是旧甲三倍,朝廷如何支撑?”
“那就少死三成将士。”朱祁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皇帝玄衣素裳,手中捧着个木盒,“这是土木堡拾回的铁蒺藜,每颗都沾着明军血肉。”他当众将木盒倒入熔炉,火光腾起时映亮壁上新悬的匾额——“人命重于千金”。
革新很快显现成效。边军报送的械损率骤降,火器炸膛事故减少七成。但暗流随之涌动——某夜火药坊突然起火,纵火者竟是克扣料银的旧吏。在其遗物中搜出与晋商往来的密信,信中提及“新械若成,边贸利薄”。
初夏雷雨夜,程允执在档案库发现蹊跷。正统年间军器监的煤炭消耗量与铁器产量严重不符,差额足够武装三万大军。他连夜奏报时,朱祁镇正在擦拭新铸的“永乐剑”:“太祖设军器监,本为强兵。如今倒成了蛀虫的巢穴。”
整顿后的首批军械运抵朔方时,伯颜帖木儿做了个惊人举动。他将部落传承的金刀投入熔炉,指着飞溅的铁花说:“草原的精钢,该熔进长城的根基。”随行的瓦剌匠人纷纷献出祖传的淬火术,其中有人能凭马蹄声判断铁水温差。
秋分那日,军器监产出首门带膛线的火炮。试射时炮弹在靶山旋转出螺旋弹道,其其格用蒙语欢呼:“像旋风卷起牧草!”但程允执注意到,炮身铭文并非年号,而是阵亡工匠的名字——第一个就是那个咳血的老匠人。
当北疆飘起初雪,各地卫所开始接收新械。押运的除了官兵,还有讲武堂的学员与军器监的匠作。在居庸关交接时,守军发现箱底藏着《械理三字经》,用朱笔批注着使用要领。而在阴山北麓,也先的探马正对着明军新式箭矢发愁——这些箭簇竟然能钻透他们的双层皮盾。
岁末的军器监庭院,新栽的松柏已覆薄雪。程允执将整顿章程封入铁匣时,忽见梁间新泥筑就的燕巢里,竟夹杂着金灿灿的铜屑——那是工匠打磨器皿时飞溅的碎末,被春燕衔来装点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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