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都督府的秋霜在晨光中化作细碎银屑,程允执推开堆满舆图的案牍,目光落在墙角那筐发芽的土豆上——这是半年前从天津卫运来的新作物,已在河套试种成功,如今嫩芽却因屋宇寒冷而蜷曲泛黄。他轻抚枯叶,忽然对整理文书的通译说:“去请伯颜台吉,就说...草原的根茎该挪挪窝了。”
几乎同时,乾清宫内的朱祁镇正用朱砂笔圈点《九边屯田疏》。奏章边缘密密麻麻的批注已叠成小山,最新一道御批力透纸背:“民屯疲敝,军屯困顿,当设专司统辖。”于谦侍立在下,白发在烛光中微微颤动:“陛下,洪武年间移民实边,十户存三已属大幸...”
“那是因为只给锄头不给活路。”皇帝推开窗,让晨风卷进西苑稻谷的清香,“传旨:设边疆开发司,辖农垦、匠作、蒙学、互市四科。首任主事...”他顿了顿,“让程允执兼领,伯颜帖木儿为副。”
消息传到居庸关外时,勃特正在教部落孩童辨识《千字文》。听到“开发司”三字,这个草原汉子突然摔了马鞭:“汉人又要来划我们的草场?”其其格默默拾起鞭子,用炭笔在沙地上画出奇怪图案——汉人的水车挨着蒙古包,田垄与牧道如掌纹般交错。
“不是划走,是让草场生出新东西。”小丫头指指远处正在试种的苜蓿田,“爷爷说过,狼群换了猎场才能活下去。”
十月的首次筹备会,开发司衙署内挤满了各族面孔。杨阿岩从西南带来防治瘴气的药囊,猛哥帖木儿献上女真人的冰窖储粮法,朝鲜使臣则呈递《海东农书》抄本。当程允执将镶着七种文字的司牌悬上正梁,伯颜帖木儿突然用蒙语高诵成吉思汗的《大札撒》,随即转为汉语:“草原的法典说,流水要分享,青草要轮牧——现在该加上,智慧要交融。”
真正的难题在划分垦区时爆发。工部官员坚持按《大明律》的“计口授田”,蒙古首领却指着舆图上的敖包:“我们的圣山怎能种庄稼?”争执到第三日,其其格带着蒙童搬来十筐彩沙。孩子们用不同颜色的沙子在庭院铺出巨幅地图,绿色标示牧场,黄色代表农田,白色圈出祭祀区,而红色线条如血脉般勾连各处——那是规划中的水渠与驿道。
“原来...可以这样。”勃特蹲身抓把彩沙,忽然抬头,“但我们部落的冬牧场,必须靠近学堂。”
开春的首批移民令出乎所有人意料。招募对象并非传统军户,而是沿海遭倭患的渔户、河工失地的流民、甚至讲武堂结业的各族子弟。更令人惊讶的是,开发司颁布的《授田令》允许“蒙汉合籍”——归附部落可与汉民共领田契,按出力多寡分粮。
“这是要把草原的毡帐和汉家的瓦房砌成一座城啊。”曹义巡视着新划的定居点,对正在勘测水渠的程允执感叹。老将军忽然指着远处——伯颜帖木儿正带着牧民学习使用曲辕犁,而几个汉人匠户在向女真猎户请教如何用桦树皮防潮。
首季春耕出现了奇景。漠南的冻土上,蒙古战马拖着特制的深犁,马蹄铁按照农具监新法加了防滑齿纹。来自江南的老农指导间作技巧,却在翻地时挖出前元时期的灌溉陶管。更令人称奇的是,杨阿岩带来的草药种子被播在田埂,既固土又能入药。
“边疆开发,开发的不是土地,是人心。”程允执在给朝廷的奏报中写道。随文书附上的还有十卷《实边纪略》,里面详细记载了各族的生产秘技:从蒙古人的奶食保存法,到苗人的梯田修筑术,甚至收录了朝鲜使臣传授的泡菜腌制方。
盛夏时节,开发司的第一项政绩显现。新垦的三万亩农田迎来丰收,粮仓尚未建成就堆满了新麦。但更重要的成果是,朔方城外的混居村落已自发形成集市——汉人用铁器换毛皮,蒙古人拿奶酪换茶叶,女真猎户则用草药换取盐巴。其其格在集市中央设了识字摊,木牌上用七种文字写着“公平交易”。
消息传至阴山北麓,也先的探马带回了古怪情报:明人在边境建起的不再是烽燧,而是冒着炊烟的村落;巡逻的骑兵腰间除了弓箭,还别着收割用的镰刀。瓦剌太师听着这些禀报,突然将金刀劈向羊皮地图,刀尖却停在绘着新垦区的位置——那里密密麻麻标注的已不是军事据点,而是水井、磨坊与学堂的记号。
秋霜再次降临时,边疆开发司的辖地已拓展至奴儿干都司。猛哥帖木儿带着女真部落开辟参场,同时学习汉人的榷场管理;杨阿岩的族人开始在黔中山区试种棉花,而朝鲜农官正指导渤海沿岸栽种耐寒桑树。
腊月封印前,朱祁镇在武英殿召见程允执。皇帝没有询问粮产数字,而是指着御案上的混色土壤标本:“这抔土里,有几分是草原的,几分是中原的?”
文官凝视标本良久,躬身答:“陛下,土粒已交融难辨,唯见新芽破土而出。”
当夜,开发司衙署的灯火彻夜未熄。伯颜帖木儿与各族首领正在绘制新的《边疆物产流转图》,图上不同颜色的线条如神经网络般连接着草原的牧场、山林的猎场、沿海的盐场与江南的织场。其其格伏在案边睡着了,小手还攥着炭笔,她在图纸角落画了棵怪树——树根扎进不同颜色的土壤,枝头却结出同样金黄的果实。
晨光刺破窗纸时,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移民队伍从居庸关出发。队伍里有失去草场的蒙古牧民,有躲避倭患的闽浙渔户,有讲武堂结业的女真子弟,甚至还有几个自愿北上的苗族药师。他们携带的除了农具种子,还有开发司颁发的《拓边民约》——这部用七种文字刻写的章程,第一条便是:“凡垦荒者,无论胡汉,三年不征,永为世业。”
关城上,程允执与伯颜帖木儿并肩目送队伍远去。蒙古贵族忽然解下腰间银刀,将其深深插进垛口石缝:“从今往后,这把刀只斩荒草,不染人血。”
东方的朝阳正缓缓升起,将新垦的田垄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那些纵横交错的阡陌,仿佛大地新生的掌纹,预示着这片古老疆土上,正在孕育一种前所未有的共生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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