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镇城北的得胜堡箭楼上,那面洪武年间铸造的铜制“警日晷”在秋日偏斜的阳光下,投下一道细长而模糊的影子。朱祁镇的手指抚过晷面上那行已经磨损的铭文“晷影及此刻,烽燧必举”,指尖能感受到铜锈下深深的刻痕——那是正统十四年瓦剌兵临城下时,守军用箭头匆忙刻下的标记,记录了烽烟次第燃起的时辰。
“陛下,”大同总兵杨洪的声音在箭楼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沉闷,“这面晷,臣每年秋防前都让人擦拭上油。可铜老了,刻度已经模糊,有时候影子的边界……”他顿了顿,“得靠守垛的老兵凭经验估摸。”
皇帝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晷面上那道最深的刻痕旁。那里还有一行小字,是新刻的:“景泰二年九月,新制千里镜试测,晷影误差三刻。”字迹工整,是程允执的笔迹。
伯颜帖木儿站在箭楼的西窗前,从这里可以望见堡外那片开阔的草场——曾经是明军与蒙古骑兵反复争夺的战场,如今立着几十座新修的土坯房舍,房顶炊烟袅袅,隐约能看见蒙汉装束的农人并肩在田间收割最后的荞麦。
“那些房子,”蒙古贵族忽然开口,“是‘盟旗’定居点的第一批。住的是归附的兀良哈部众,还有从宣府、大同迁来的军户遗孀。”他顿了顿,“春天时为了争水渠的走向,蒙古人说该顺着草势修,汉人说该按田亩平。吵了三天,最后是住得最久的一个老军户和一个老牧人,一起骑马走了一圈,定下了现在的线路。”
其其格正蹲在箭楼角落,翻看着得胜堡近年来的《边情日志》。小丫头的手指停在一页泛黄的记录上:“正统十四年十月,瓦剌游骑抵堡北三里,烽举,堡门闭,军民登陴。是夜,堡外有妇人啼哭声,疑为虏所掠边民妻女,不敢开门。”
那页的空白处,有后来补写的一行小字:“景泰元年,堡外设收容所,置蒙汉通事各一。凡有逃难者至,不问族属,先纳之,后核验。”
程允执从箭楼的木梯走上来,手里捧着一卷新绘的《九边烽燧联络图》。老臣将图卷在晷盘旁的石台上摊开,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着正统年间与如今的烽燧线路对比——旧线稀疏如断弦,新线密集如蛛网。
“陛下请看,”程允执的手指顺着一条朱红色新线移动,“这是去年完工的‘传烽快道’。每隔二十里设一小墩,守墩军士不参与作战,专职了望、传信。遇警时,白日举烟,夜间点火,配以旗语、炮号,消息一日夜可传四百里。”
皇帝的目光从晷面移到图上,又移到窗外那片宁静的田野。良久,他轻声问:“杨洪,如果现在瓦剌骑兵突然出现在那片草场边缘,你这得胜堡,从发现到完全戒备,需要多久?”
杨洪不假思索:“若在以往,从望楼看见敌踪,到敲锣聚兵、分发兵器、登城布防,至少需半个时辰。如今……”他指向堡内几座新建的砖台,“有了那些‘警钟台’,钟声可按敌情缓急分三级。最急的钟声一响,所有军士按平日演练的位置,半刻钟内就可全员就位。百姓则按坊撤入地下避难点——那是挖了三年才成的地道网,可容全堡军民藏身七日。”
“七日。”皇帝重复了一遍,“七日之内,援军必至?”
“按新制,”程允执接话,“大同镇内各堡,最近者距此三十里,骑兵一个时辰可到。宣府、蓟镇的机动兵力,三日必至。且……”他翻开另一本册子,“各堡的粮秣、火药、箭矢,皆按‘双仓制’储备——明仓在堡内,暗仓在堡外隐蔽处。即便堡墙被围,守军也不至断粮。”
皇帝走下箭楼,来到得胜堡的校场。三千边军已经列阵完毕,秋日的阳光照在崭新的甲胄上,反射出一片冷冽的金属光泽。但与以往阅兵不同的是,阵列最前方摆着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三排火器:最左是改进过的洪武铳,中间是仿制的弗朗机炮,最右则是几支模样奇特的“新式火铳”——铳管明显加长,铳身有木托可抵肩。
火器营的把总出列演示。先试洪武铳,响声震耳,白烟弥漫,五十步外的木靶被轰出碗口大的洞。再试弗朗机炮,炮声更沉,百步外的土墙被炸开一道缺口。最后试新铳时,把总特意请皇帝走近些看。
“这是兵部军器局与民间匠作合制的‘鸟嘴铳’。”把总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铳管内有‘膛线’,弹丸射出后会旋转,打得又远又准。就是……”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装填慢,且十发里总有两三发哑火。”
皇帝接过一支,入手沉重。他学着把总的姿势抵肩瞄准,手指扣在那个弯曲的“鸟嘴”扳机上。“射程多远?”
“八十步内可穿铁甲。”把总顿了顿,“但最好用的是五十步内,指哪打哪。上月演练,有个老铳手用这玩意儿,三发打掉了三个箭垛上的瓦当。”
校场上一阵低低的骚动。许多老兵的眼神都变了——他们打了半辈子仗,深知在战场上,一个能在五十步外精准击杀敌军头目的武器意味着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大明涅盘:重生朱祁镇请大家收藏:(m.zjsw.org)大明涅盘:重生朱祁镇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