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卫水寨内那座永乐年间修筑的干船坞,在开春化冻时节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桐油、朽木和海水咸腥的复杂气味。当郑和旧部、水师提督陈瑄的后人陈阿公颤巍巍地推开船坞尽头那间封存多年的库房时,扑面而来的不是灰尘,而是一种类似陈年海藻腐败的甜腻气息——那是库房里堆放的二十根巨木经数十年潮气浸泡后,从木质深处散发出的、已经濒临彻底朽坏的死亡之味。
“这些是永乐十九年,准备给第六次下西洋的宝船替换的主龙骨。”陈阿公的手抚过一根已经开裂的柚木,木头的纹理间渗出暗黑色的树胶,像凝固的泪,“可船队停了,木头就一直放在这里。正统年间有人想挪用去修河工,被先帝制止了。”他顿了顿,用拐杖敲了敲另一根看起来完好的木头,“听着——声音发闷,里面已经酥了,只是外表还撑着。”
伯颜帖木儿蹲在一根彻底朽坏的木料旁,蒙古贵族用随身的匕首撬下一块木屑,放在鼻尖闻了闻。“草原上的老马死后,骨头埋在土里,十年后再挖出来,就是这种味道。”他抬头看向刚抵达登州的太子朱见深,“不是说要用这些木头修战船去朝鲜么?”
“不,这些是给诸位看的。”程允执从库房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卷新绘的《海船改良图》,“真正的战船,在外面。”
众人走出库房,眼前是已经修葺一新的船坞。坞内停靠着五艘新式战船——不是郑和宝船那种巨无霸,而是改良过的福船样式,船身细长,吃水较浅,船头装有新式弗朗机炮的炮座,船舷两侧开了整整二十个铳孔。
“宝船太大,近海作战不灵活,且所需水手太多。”陈阿公指着其中一艘战船,“这是按当年三宝太监手下老船工口述,再结合佛朗机人的战船图纸改良的‘海沧船’。长十五丈,宽三丈,配炮八门,鸟铳四十支,水手只需八十人,却能在二百步内击沉任何倭船。”
太子朱见深走到船边,伸手摸了摸船身上新刷的桐油。油光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与库房里那些朽木的暗沉形成刺眼对比。“一个月前大同的战报说,女真与蒙古残部可能开春后夹击辽东。现在朝鲜又报倭寇大举袭扰全罗道。”他转身看向众人,“水师北调,是不得不为。但本宫要问一句:这些船,真能跨海而战?”
陈阿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水手演示了一样东西:船尾新装的“尾舵”。不是传统的单舵,而是由一大两小三面舵叶组成的“连环舵”,用滑轮组控制。“海上风浪无常,单舵容易折断。连环舵只要不是三面全毁,船就能控制方向。”老船工的声音里透着自豪,“这是老朽和几个徒弟琢磨了三年才成的。”
其其格被允许登上其中一艘船参观。小丫头在《水师备航录》上画下了连环舵的草图,又在旁边写道:“陈阿公演示时,手抖得厉害,但一摸到舵轮,就稳如磐石。他说这艘船叫‘破浪号’,是他孙子的名字。”
真正的考验在启航前三天。登州卫接到朝鲜使臣的六百里加急:倭寇船队已经逼近巨济岛,朝鲜水师连败三阵,损失战船三十余艘。更重要的是,急报中提到倭寇船队中出现了“安宅船”——那是日本战国大名的海上堡垒,船身包裹铁皮,配有重炮,远非寻常倭寇的关船可比。
“安宅船……”陈阿公在沙盘上摆出几艘小船模型,“老朽年轻时在宁波见过被台风刮来的残骸。船体如城,有三层甲板,最上层有箭楼,两侧开炮窗。咱们的海沧船若正面硬冲,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该如何?”太子问。
“不能硬冲,就绕。”伯颜帖木儿忽然开口,蒙古贵族的手指在沙盘上画了一条弧线,“草原上围攻敌人的堡垒,不会直接冲大门。会派轻骑绕到侧面,找城墙最矮的地方,或者等敌人开门出击时,从背后突袭。”他顿了顿,“海战……应该也是这个道理。”
陈阿公眼睛一亮:“伯颜将军说得对!安宅船虽然坚固,但转向笨重。咱们可以派快船绕到侧面,专打它的舵和桨。没了舵桨,再大的船也只是海上棺材。”
计划就此定下:五艘海沧船为主力,另配二十艘改良过的“苍山船”作为快船,组成特遣舰队,三日后启航。航线不直接驶向巨济岛,而是先往东深入外海,再从济州岛方向折向西南,以期从倭寇船队的侧后方发起突袭。
三月初九,舰队在晨雾中悄然出港。其其格被特许随行,但只能待在旗舰的指挥舱内记录。小丫头在启航时写道:“卯时三刻,雾锁海港。陈阿公立于‘破浪号’舰首,朝库房方向三拜,似在与那些朽木告别。”
航行第三天,舰队遭遇了第一场风浪。不是狂风巨浪,而是春季常见的“乱风”——风向忽东忽西,海浪从不同方向拍打船身,船体摇晃得让人站不稳。许多水手开始晕船呕吐,连伯颜帖木儿这样的草原骑手也脸色发白,不得不扶着船舷才能站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大明涅盘:重生朱祁镇请大家收藏:(m.zjsw.org)大明涅盘:重生朱祁镇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