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立“跨司协作章程”。灾情发生时,打破六部藩篱,由朝廷临时指派“灾赈总办”,有权调动户部钱粮、工部匠役、兵部驿传、太医院医官,形成一体应对。总办直接对皇帝负责,地方官员需全力配合,违者以贻误军机论处。
草案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保守派最激烈的反对集中在“知府即可开仓”这一条——“若地方官借灾虚报、私吞仓粮,如何制约?”
程允执早有准备。他呈上第二份文书:《应急仓廪稽核新法》。办法很细:每座预备仓的锁钥分三把,知府掌一把,州县学官掌一把,当地推选的三位乡老共掌一把。开仓需三方同时在场、共同画押。出仓粮食的发放,须由乡老监督,按户造册,册子一式四份,府衙、乡老、户部、廉政公署各存一份。事毕后,廉政公署会派员实地核查,若发现一例冒领,知府罢官;三例以上,流放充军。
“这法子……”于谦沉吟片刻,“倒像是把草原部落的‘共管’和汉地的‘连环担保’合在一起了。”
伯颜帖木儿点头:“部落里分猎物,要所有长老一起看着分,谁也不能多拿。分完了,每个人按手印,下次打猎才能再分。”
试点选在了北直隶河间府——这里春旱频发,且地处漕运要冲,便于调粮。其其格随程允执亲赴河间,监督第一座预备仓的改建。仓址选在府城东门内,原是一座废弃的军械库,墙体厚实,地势高燥。改建工程由工部匠师主持:地面铺双层青砖防潮,屋顶加装铜制通风管,粮囤全部改用桐油浸泡过的杉木,仓外挖防火沟、设了望台。
更关键的是那三把锁。其其格亲眼见证了“三方共管”仪式的确立:知府李正清、河间府学训导周文望、以及三位乡老——一位致仕的县丞、一位屡试不第的老秀才、一位在乡间颇有声望的种粮大户,五人齐聚仓前,当着数百围观百姓的面,将三把特制的黄铜大锁同时锁上仓门。钥匙各自收起时,李知府额上竟沁出了细汗。
“压力大了。”回驿馆的路上,程允执低声对其其格说,“以往赈灾,粮从外地调,发不完可以慢慢发,发错了可以糊弄。现在粮就在他眼皮底下,钥匙却不在他一人手里。发得好,是分内之事;发不好,万目睽睽之下,身败名裂。”
但真正的考验在次年三月到来。河间府果然春旱,麦苗枯死过半。灾报通过新设的“急报站”飞驰入京,只用了二十八个时辰。朝廷决议尚未下达,河间知府李正清已会同学官、乡老,开启了预备仓。
其其格那时正在河间核查春耕册,亲眼目睹了放粮现场。仓前空地上,灾民按里甲排成长队,每人持户帖核对。粮斗是特制的“平准斗”,斗口镶着铁边,以防胥吏刮粮。每发一户,乡老便在册上画一个圈,那老秀才则在一旁大声唱数:“东街张三户,五口,领粮一石二斗——”
队伍中有个跛脚老汉,领完粮后忽然跪倒在地,朝着仓门连磕三个头,老泪纵横:“活了六十三年,第一次……第一次没等饿死人,粮就发下来了。”
消息传回京师,文华殿内,太子朱见深对着河间府的急报看了许久,最后轻声对于谦说:“于先生,这法子……或许真能少死些人。”
但程允执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他在给皇帝的密奏中写道:“应急之制,犹如堤防。筑堤易,守堤难。今日河间之效,全因万目睽睽。若他处官员欺上瞒下、乡老与之勾结,则此制形同虚设。故臣请:廉政公署须设‘灾赈稽查司’,专司巡查各预备仓;另于《大明律》增‘灾赈渎职’条,凡虚报、冒领、克扣、延误者,罪加三等。”
奏章得到朱批准行。而此刻,在河间府那座新仓的了望台上,其其格正将这场应急响应的全过程,记录进她新开的《新制实证录》。小丫头在末页画了一幅简图:一座粮仓,三把钥匙,无数只手伸向仓门,而远处是龟裂的田地。她在旁边写道:
“灾如野火,扑救在早。今立仓如掘井,备钥如磨刀。井非永泉,刀非神兵,然井在则人不渴,刀利则兽不近。惟愿后世守井者常浚,执刀者常砺,则野火纵起,亦难成燎原之势。”
寒风掠过仓顶新挂的铜风铎,铎舌轻撞铎壁,发出清越而悠长的鸣响。那声音在旱季干燥的空气里传得很远,仿佛在提醒每一个听见的人:灾难从不会预约,但应对它的准备,却可以从今天开始,一砖一瓦,一粟一铢,慢慢垒砌成一道或许不够完美、却足以在至暗时刻托住生命的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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