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桂花气急败坏地跺脚尖叫。
苏强这才如梦初醒，肥胖的身躯堵在门口，蒲扇般的大手胡乱抓来。
苏晴眼神一厉，非但不退，反而加速前冲。
就在即将撞上的瞬间，她身形一矮。
如同滑溜的泥鳅，从苏强腋下的空当钻了过去。
“妈的！”苏强抓了个空，又惊又怒。
外面的阳光刺眼，灼热地照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却驱不散她骨子里透出的冷意。
苏晴没有停歇。
她赤着脚，踩在滚烫而粗粝的黄土地上，脚底板传来清晰的痛感，但这痛楚让她更加清醒，也更加确认——
她活着。
她自由了。
而且，她似乎变得……不同了。
肺部因为剧烈奔跑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但她觉得畅快淋漓。
身后赵桂花的咒骂声越来越远，最终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
镇上，供销社。
这年头，供销社就是镇上的脸面。
人来人往，最是热闹。
玻璃柜台擦得能照出人影，空气里混着酱油的咸香、雪花膏的甜腻和的确良布匹那股特有的味道。
就在这片“繁华”里，闯进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苏晴站在柜台前，胸口因奔跑而微微起伏。
她身上那件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旧工装。
与周围琳琅满目的商品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头发凌乱，脸上还沾着泪痕与尘土，整个人狼狈得像刚从泥地里捞出来。
周围几个穿着体面的大婶立刻投来嫌恶的目光，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瞧那穷酸样，也敢进来……”
“别是来偷东西的吧？”
苏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她的目光越过那些瓶瓶罐罐，死死锁定在挂在最高处的一件连衣裙上。
那是一件明黄色的确良连衣裙。
翻领设计，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带子。
裙摆很大，在这个灰蓝黑为主色调的年代，它亮得像一团火，像一道光。
上一世，她无数次路过这里，无数次偷偷看过这条裙子。
标价二十八块。
赵桂花尖厉的嗓音仿佛又在耳边炸开：“二十八块？够家里吃半个月了！”
“只有那些不正经的败家娘们才穿那种骚狐狸似的玩意儿！”
那时候的她，连买一根两分钱的头绳都要被骂半天，这种裙子，更是只能出现在梦里。
“喂，同志，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在这儿挡着别人！”
售货员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吊梢眼，正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
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语气里满是鄙夷。
苏晴没有说话。
她从兜里掏出那一叠厚厚的，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但面额清晰的大团结。
整整三百块。
在售货员骤然停滞的嗑瓜子声和周围瞬间死寂的注视下，苏晴纤细却坚定的手指，从中数出三张“大团结”。
“啪！”
她将这三张钞票，重重地拍在光可鉴人的玻璃柜台上！
声音清脆，响亮，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碎了所有的轻视与怀疑。
售货员猛地抬头，瓜子壳还沾在嘴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却一掷“巨款”的姑娘。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也瞬间消失。
“这条，我要了。”
苏晴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手指笔直地指向那条明黄色的连衣裙。
售货员愣了一下，目光在钱和苏晴脸上来回打转，似乎在确认这钱是不是偷来的。
但看着苏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她莫名地心头一紧，到了嘴边的刻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二、二十八，一口价。”
“找钱。”苏晴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接过找回的两块钱和那件崭新的裙子，指尖触碰到光滑凉爽的面料时，苏晴的心说不出的激动。
这不是一件衣服。
这是她的尊严，是她上一世被践踏在泥里的青春。
“试衣间在哪？”
售货员指了指角落里挂着布帘的小隔间。
苏晴抱着裙子走了进去。
隔间很小，只有一面斑驳的旧镜子。
她脱下那身满是汗臭和尘土的工装，那是赵桂花穿旧了扔给她的，上面每一个补丁都像是一个屈辱的印记。
当冰凉顺滑的的确良布料贴上肌肤，苏晴闭上了眼。
拉链拉上的那一刻，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枷锁崩断了。
她睁开眼，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虽然脸色依旧蜡黄，身形依旧消瘦，但那条明黄色的裙子却像是注入了某种魔力。
腰身被收紧，裙摆散开。
原本干枯的气质，竟然因为这一抹亮色，透出几分倔强的生机。
苏晴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镜中的自己。
陌生，却又熟悉。
眼眶一热，一行清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鲜亮的裙摆上，瞬间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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