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山路上湿漉漉的。姜瑶背着一个人，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她肩膀被压得发酸，手臂也在抖，但她没有停下。
背上的人很沉，头垂着，发丝蹭着她的脖颈。他的呼吸断断续续，像风里的一盏灯，随时会灭。衣袖上的血已经干了，变成深褐色，黏在布料上。她知道，再晚一点，他就救不回来了。
她咬紧牙关，膝盖微微弯曲，调整重心。竹篓在背后晃动，里面那半株雪莲轻轻碰撞着药瓶。她顾不上这些，只想着快点回到木屋。
山路越走越陡，脚下一滑，她差点摔倒。她立刻稳住身子，一只手紧紧抓住背上的少年，另一只手撑住旁边的树干。冷汗从额头滑下来，混进眼角，刺得眼睛疼。她眨了眨眼，继续往前走。
终于看见木屋的轮廓了。茅草屋顶搭在四根木柱上，门是用粗藤和木板绑成的，风吹久了有些歪斜。窗子很小，糊着一层厚纸，透不出光。
她走到门前，用脚推开虚掩的门。屋里很暗，空气里有股陈年的药味。她把人轻轻放下来，让他靠在墙边的简榻上。
榻是用木板拼的，上面铺了一层干草和旧布。她扶着他躺平，发现他脸色青白，嘴唇发紫，鼻孔还有一点血迹渗出。她伸手探他脉搏，跳得很弱，时断时续。
她立刻转身打开药柜。柜子是松木做的，三层格子摆满了陶罐和小布袋。她翻出一个棕色陶瓶，倒出三粒淡黄色药丸，又从另一个罐子里舀了一勺褐色粉末，混合放进碗里。接着她提起炉子上的铜壶，倒入热水，搅拌均匀。
药汤冒着热气，她端到榻边，一手托起少年的头，一手用瓷勺小心地喂进去。药水流进他嘴里，有些从嘴角溢出，她用袖口轻轻擦掉。
她不敢停。这汤叫养脉汤，是她自己配的，能护住心脉，延缓气血崩坏。但只能撑一时，必须配合银针封穴，才能阻止经脉继续乱冲。
她放下碗，从竹篓里取出银针包。布包已经磨得起毛边，打开后有七根长短不同的银针。她捏起最细的那一根，对准少年手腕内侧的太渊穴扎了下去。
针尖入肉，少年身体猛地一颤，手指抽动了一下。她没松手，稳住手腕，慢慢将针推进去。接着是另一只手的神门穴，然后是脖颈处的天突穴。
第三根针扎进太阳穴时，她动作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侧面。
那里有一块胎记，形状像弯月，边缘不规则，颜色比皮肤略深。她盯着看了两秒，呼吸忽然变重。
这个形状……她见过。
不是在别人身上，而是在一把烧焦的短刀上。那年她八岁，家里起火，她躲在柴房角落。有人闯进来，手里拿着刀。刀身被火烧过，漆黑一片，但刀柄上刻着一道痕迹——就是这个弯月形的烙印。
她母亲把她推到身后，塞给她一颗丹药。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保命用的。再后来，她被人救出，成了药师谷的外门弟子。那把刀不见了，也没人查清是谁下的手。
可现在，这块胎记就长在这个昏迷的人身上。
她手指一抖，银针偏了半分，扎进皮肉时多用了力。少年眉头皱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她立刻收回心神。
不能乱来。
他是伤员，是她背回来的。不管是不是仇人，只要还活着，就得先救。
她深吸一口气，把针调正位置，缓缓导入。三根银针都到位后，少年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胸口起伏也不再那么急促。
她抽出一块干净布巾，沾水帮他擦脸。血迹被抹去，露出原本的面容。眉骨清晰，鼻梁挺直，嘴唇很薄。年纪不大，看起来和她差不多。
她收回手，把银针包收好，放在药柜最下层。然后重新检查了一遍药柜，确认明天要用的药材都在。她把空碗洗干净，摆在架子上晾着。
炉火还在烧，铜壶里的水微微冒泡。她加了两块干柴进去，火光映在墙上，影子晃动。
她坐回小凳上，离榻不远。双手放在膝盖上，掌心朝上。指尖还在发麻，那是刚才用力太久的反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想过拔针离开。哪怕只是几秒的犹豫，也足够让这个人死在榻上。但她没有。她还是完成了施针，稳住了他的命。
为什么？
因为她不能看着一个人在眼前断气。哪怕他是仇人，也不能。
她抬头看他。
他闭着眼，脸上没有表情。呼吸轻了，但还是很弱。三根银针静静插在穴位上，连着他的命。
她忽然想起他在石窟里抓地的样子。指甲缝全是泥，右手死死抠着那道痕。那不是胡乱划的，是有目的的动作。一个快死的人，不会花力气去做没意义的事。
她站起身，走到药柜前，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她记录药方用的，纸页泛黄，边角卷起。她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用炭笔画了一个简单的图形——弯月形，中间三条交叉线。
和他画的符纹很像。
她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合上本子，放回原处。
她回到小凳坐下，不再看那块胎记。她开始整理银针包，一根根数过去，确认没有遗漏。动作恢复了平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眼神变了。
之前是专注，现在多了点别的东西。说不上来是什么，像是警惕，又像是等待。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也不知道醒了之后会说什么。
她只知道，这个人不能死在她屋里。至少现在不行。
外面风大了起来，吹得窗户咯吱响。她起身走过去，把藤条缠得更紧些。回头时，看见炉火照在他脸上，银针反射出一点光。
她走回小凳，坐下。
屋里安静，只有铜壶烧水的声音。
她盯着那根插在太阳穴的银针。
针尾微微晃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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