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工地北边的围挡缝里灌进来,卷着细碎的尘。天阴得厉害,太阳被厚云盖着,像一块闷在锅里的铁。刘长河站在工地边,脚底的泥还带着昨晚的潮气。今天的活儿是清理基坑,挖到地下管线那层,土松、湿、滑。张头走后,工地换了个临时包工头,姓范,瘦得像根竹竿,嘴上总挂着一句“干快点,天要变”。
他们从早上八点干到十一点,风一阵阵大,砂子刮得脸生疼。刘长河用铁锹挖着,手心的老茧被磨开一道细口。二狗在另一头喊:“这边的土太松了,小心点。”范头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别啰嗦,赶紧挖完,下午要验坑。”他话音刚落,天边响起一声闷雷,像有什么在地下翻身。
刘长河抬头看,乌云往南压,风声更急。他心里有点不安,看着那道坑壁,泥像被风掏空了一层。他正想提醒二狗,忽然听见一声巨响——“轰!”地面像被人推了一下。灰土飞起,视线一下全白。刘长河本能地往后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有人在喊:“塌了!塌了——!”
他顾不得别的,丢下铁锹往塌方那头跑。坑口乱成一团,灰尘还在空中旋。有人咳嗽、有人骂,声音都被风吞着。他听见有人喊:“二狗在下面!快挖!”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凉了。
他跳进坑里,脚陷到泥里半截,手被石块划出血。那片塌方的泥像活物,一层一层往下沉。他扒着土,用手、用铁锹、用膝盖,全身都在抖。旁边的老赵拉着他吼:“慢点!再塌下去都得搭进去!”他听不进去,拼命刨,指甲被砂子磨得生疼。手下突然摸到一块软的东西——是一截袖子,灰的,带血。
“是他!”刘长河的嗓子嘶了。他俯身去拉,泥太重,拉不动。几个人赶来帮忙,用铁锹一点点挖。那只手露出来时,掌心还紧紧攥着什么。刘长河看清,是他前天帮二狗买的打火机,红的,掉了漆。那一刻,所有人都没说话,只听见风在嗡。
救护车来的时候,天已经黑。灯光照在那具被抬上来的身体上,脸看不清,全是灰。范头拿着电话,不停地说“意外”“我们已尽力”“家属会安抚”,语气像在背稿子。刘长河蹲在地上,手上全是泥,他的呼吸乱成一团。有人拍拍他肩,说:“走吧,兄弟,活人要紧。”他抬头,那句“要紧”在耳朵里像刀。
第二天,工地照常开工。坑用防护网围了下,贴了个“注意安全”的黄牌。二狗的名字被从签到表上划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刘长河去找范头,问赔偿的事。范头笑得敷衍:“我们工地有保险,公司会处理的,你们别乱闹。都是兄弟,谁都不想出事。”
到了傍晚,二狗的嫂子来了,穿着件旧毛衣,脚上是塑料拖鞋。她手里拿着二狗的身份证和那本小本子,眼圈红得吓人。范头递过去一个信封,说:“公司意思,这点钱算慰问,三千块。人死不能复生,别闹太大,影响不好。”
那女人愣了几秒,手没伸过去。旁边的老赵骂了一句脏话,摔了安全帽。刘长河上前一步,声音发抖:“你说的‘公司’,是哪家公司?有公章的赔偿协议拿出来。”范头皱眉:“你什么意思?你想闹事?”刘长河盯着他,手指微微发抖:“我不闹事,我想知道命就值三千块吗?”
那一刻,空气像被冻住。没人说话,只听见远处机器轰鸣。范头冷笑一声,把信封往桌上一拍:“你要不想要,这钱我就当没人领。”
刘长河转身看那女人。她的嘴张了张,眼泪却没掉下来,只是轻轻地说:“他还欠家里两千块房贷。”声音小得像风。她最终伸手接过信封,指尖在抖。
那晚,刘长河没回宿舍。他坐在工地边的废料堆上,风刮过脸,带着灰。他手里还攥着那只红打火机,拇指摩挲着上面的缺口。脑子里全是二狗那天笑的样子——他蹲在坑边抽烟,说:“长河,咱回头干完这批,去看电影吧,我请。”
他突然意识到,那句“回头”再也没有了。
夜更深,工地的灯一盏盏灭。有人在远处喊,说明天要赶工。范头的声音又响起,冷冷的命令。刘长河站起来,盯着那片塌过的坑。他的腿像灌了铅,但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防护网在风里摆动,塑料牌拍打着铁杆,啪啪作响。他蹲下,伸手摸了下地,泥还是冷的,像没散的怨气。
他忽然觉得胸口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他想喊,嗓子却发不出声。泪水从眼角滑下来,落在泥上,很快被吸进去。
第二天早上,他去找监察大队。接待的工作人员换了人,听完他描述,只说:“如果有安全隐患举报,可以登记,但这种工地事故得有公司主体,我们才能立案。”刘长河掏出手机,照片、聊天记录、工资截图一张张给对方看。工作人员叹了口气:“你们这些都是个人对个人的,主体找不到,处理难。”
他没说话,只盯着桌上的钢笔。那笔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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