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内的气氛，因陆清昭暗生的警惕而悄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他素来沉静，心思深藏不露，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已暗流涌动。叶明霄依旧阳光明朗，围着温念之转悠，对王秦氏心怀怜悯；温念之则在日渐康复中，对那无微不至的关怀渐渐习以为常；叶靖安忙于公务，贺驰专注防务，沈璃的疑虑虽被暂时压下，却也未全然消散。
而这日，戏台的中心，悄然转移到了整日里似乎只知道琢磨药材、逗弄小辈的柳当归身上。
柳当归端着他那从不离身的紫砂小茶壶，溜溜达达地晃悠到后院。王秦氏正坐在小凳上缝补一件官差服，阳光洒在她身上，显得安静又柔弱。
“哟，秦娘子，忙着呢？”柳当归凑过去，笑眯眯地蹲下身，毫无架子地看着她手中的针线活，“啧啧，这手艺，真是没得说！比宫里绣娘都不差了吧？”
王秦氏被他突然靠近吓了一跳，针都差点扎到手，慌忙起身行礼：“柳、柳神医…您过奖了，民妇只是胡乱缝补，不敢当…”
“哎哎哎，快坐快坐，跟我这老头子客气什么。”柳当归摆摆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毫无形象可言。他呷了口茶，眼睛却像是不经意地扫过王秦氏放针线的篮子，以及她身边那盆泡着皂角的洗衣水。
“说起来啊，”柳当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老夫这几日琢磨个新方子，遇到点难题，头疼得很呐。”
王秦氏低着头，轻声道：“柳神医医术通天，还有能难住您的方子？”
“嗐！学无止境嘛！”柳当归一拍大腿，开始滔滔不绝，“就是一味药，性子古怪得很。本身带点土腥气，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香，少量能宁神，用多了却乱人心智…老夫想用它来佐配安神散，总拿捏不好火候，怕一个不好，把好人给吃迷糊喽！”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眼睛却眯着，仔细观察着王秦氏的反应。他描述的，正是冥萝根的特性，但故意说得模糊，掺了些半真半假的信息。
王秦氏缝补的动作几不可查地缓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点敬畏：“民妇…民妇不懂这些…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柳神医定然能攻克难关的。”
她的反应天衣无缝，就像一个完全听不懂药理的普通妇人该有的样子。
柳当归嘿嘿一笑，也不追问，话锋一转：“不说这个了！对了，秦娘子，老夫看你气色比刚来时好了不少，但眼底还藏着点惊怯未散，夜里可还安睡？要不要老夫给你配点安神的香囊？保证是真安神，绝不迷糊！”他半开玩笑地说着，伸出手，像是长辈关心小辈般，极其自然地去拍王秦氏的手背。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王秦氏皮肤的刹那，他的手法极其精妙地一变，看似随意地拂过她正在缝补的官差服布料，以及…她放在膝上的手腕内侧。
动作快如闪电，轻若鸿毛，仿佛只是无意的触碰。
王秦氏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惊到了，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缩回手，脸上瞬间血色褪尽，眼中涌起真实的、近乎恐慌的惧意，连声音都变了调：“不…不用！多谢神医！民妇睡得很好！真的很好！”
这反应极大，甚至有些过激。但那惊恐的表情，那瞬间缩手的动作，完美契合了一个曾被长期家暴、对异性触碰极度恐惧的柔弱女子的形象！
柳当归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错愕和歉意：“哎呦呦！瞧我这老糊涂！对不住对不住！忘了这茬了！吓着你了是吧？该打该打！”他连忙收回手，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神情懊悔无比。
“没…没事…不怪神医…”王秦氏惊魂未定，胸口微微起伏，低下头，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官差服，指节发白，那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绝不会再有半分怀疑。
柳当归又连声道了几句歉，这才端着茶壶，唉声叹气地溜达走了，嘴里还嘀咕着：“罪过罪过…真是老糊涂了…”
然而，转过回廊，柳当归脸上那副懊恼玩笑的神情便渐渐收敛了起来。他抬起刚才“无意”拂过王秦氏手腕和布料的手指，放到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嗅。
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布料上沾染的，是浓郁的皂角清香和一丝极淡的、属于王秦氏自身的、略带清苦的气息。
但就在那极其短暂的接触中，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他似乎从她手腕内侧的皮肤上，捕捉到了一丝被皂角香气极力掩盖下的、几乎难以辨识的冥萝根那特有的、冰冷甜腻的尾调！
非常非常淡，淡到如同幻觉，甚至可能只是沾染了环境中的气味。
但柳当归相信自己的鼻子。他也相信陆清昭那小子绝不会无的放矢。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一个平凡无奇且受尽欺辱的妇人，她那柔弱无力的手腕内侧竟然会沾上这种极其稀有的南疆迷香成分！要知道，哪怕仅仅只有那么一丁点的沾染，都绝对是非同小可之事啊！
柳当归正悠然自得地轻啜着手中茶壶的壶嘴，他那双原本眯成一条缝儿似的小眼睛里却突然掠过一丝令人意想不到的锐利光芒——那丝光芒与他平素里那种玩世不恭、嘻嘻哈哈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完全判若两人一般！
“有意思…”他低声自语，溜溜达达地朝着陆清昭常待的验尸房方向晃去，“这府衙里，怕是来了位了不得的‘可怜人’哟…”
戏，还在继续。 而看戏的人，似乎又多了一个。 且这位看客，最是擅长…把水搅浑，好看清底下藏着的是什么鱼。
喜欢明昭诡簿请大家收藏：(m.zjsw.org)明昭诡簿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