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糊满了马粪和烂泥的纸片,在车轮的无情碾压下,正巧被一根支出来的铁钉带起,“啪嗒”一声,甩进了一名正急着换马的驿卒怀里。
驿卒低头一看,只见上面隐约露出的残破字迹:敕……皇粮……查办。
他再抬头,瞧瞧那马车旁一地的跪拜百姓,又看看玉真国师那张比锅底还黑的老脸,还有长生宗主那一脸“悲悯苍生”的提裤子动作,脑子里瞬间炸开了一个惊天响雷:这莫非是传说中的“讨逆檄文”?
宗主要暗中清算皇粮仓里的那帮蛀虫了?
不到半个时辰,这则惊悚的消息伴随着那张糊了泥的“密令”,被驿卒快马加鞭送往各州县。
长生宗主为了大离江山,不惜在泥坑里演戏的“真相”,瞬间插上了翅膀。
翌日清晨,青石驿。
苟长生缩在马车里,正对着铜镜检查自己那张快被冷风吹瘫了的脸。
他现在只想原地人间蒸发,哪怕去黑风寨再被铁红袖抢亲一回,也比在这儿被几千个羽林卫盯着强。
“宗主!宗主您开开恩,让民女为您再绘一卷真容吧!”
车帘掀开一条缝,柳如烟那张原本清秀如仙的俏脸,此刻挂满了鼻涕眼泪,手里死死攥着一卷刚干透的《宗主踏云图》。
画上的苟长生脚踩紫龙,单手提裤,眼神深邃得仿佛能洞穿虚空。
“如烟啊,我不是说过了,做人要低调,尤其是裤子……”苟长生嘴角抽搐,心说这姑娘是不是画画画到脑萎缩了。
“不!宗主,您莫要再瞒了!”柳如烟哽咽着跪下,指着驿站门口那张新贴出来的告示,“外面全传开了,说您是奉了密诏要清查皇粮仓!那些贪官污吏正到处发您的通缉令,说您是妖道惑众。民女……民女愿以残躯残命,向这天下人证您的清白!”
苟长生听得脑门生疼。
查皇粮仓?
谁查?
我这身板儿去查粮仓,是怕那里的老鼠没肉吃吗?
他正想吐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沙哑的咳嗽声。
“宗主,天寒地冻,老奴给您送点御寒的炭火。”
张瘸子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木轮车,慢腾腾地蹭到车边。
他那条瘸腿在雪地里拖出一条深沟,冻得发紫的手里提着两筐黑漆漆的焦煤。
玉真老道的眼线还在远处虎视眈眈,苟长生不敢大意,给铁红袖使了个眼色。
憨婆娘正嚼着肉干,见状两根手指一捏,轻巧地把两筐炭拎了上来。
“咦?相公,这炭怎么一股子薄荷味儿?”铁红袖吸了吸鼻子。
苟长生低头一嗅,心里登时打了个突。
这哪是普通的炭?
这是掺了冰魄草的极品焦煤,烧起来烟极小,且自带一股压制燥气的凉意。
他随手拨弄了一下,在筐底发现了一个硬邦邦的油纸包。
借着铁红袖雄壮身躯的遮挡,苟长生飞速拆开油纸。
里面是一页发黄的蚕丝帛,笔迹潦草而决绝:九鼎镇国,天命所归。
若见霸体,龙脉方启……
落款处的朱红大印,竟是大离先帝的私宝。
草,玩大了。
苟长生感觉手里的丝帛烫得能烧穿地板,这哪是密信,这是催命符啊!
九鼎、霸体,这不就是在点铁红袖的名吗?
“宗主……”张瘸子突然扑通跪在雪地里,猛地撕开胸前的破烂棉袄。
在那干枯的胸膛上,赫然印着一道纵横交错的恐怖伤疤。
“当年老奴在死人堆里,是夫人提着刀把我拽出来的。夫人说‘抢得来就是我的’……老奴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就抢回了这半张废纸,还给宗主!”
张瘸子老泪纵横,额头砸在青石板上“哐哐”作响。
“你……”苟长生刚想说话,官道尽头尘烟大起。
“通缉要犯苟长生!现身受死!”
赵德全骑着高头大马,手挥一张盖了兵部大印的赤红通缉令,领着百余名披甲士卒狂奔而至。
“这就是伪诏!长生宗主妖言惑众,意图染指皇粮,给我拿……”
“放你娘的屁!”
一声怒吼炸响,不是铁红袖,而是驿站周围那些正准备烧香跪迎的百姓。
“宗主乃是钦点国士,连裤衩子里都写着大道,你敢抓圣人?”
“乡亲们!这帮当官的怕宗主查粮仓,想杀人灭口啊!”
那个一直跟着的老秀才挥舞着锄头就冲了上去,嘴里还高诵着昨日刚从苟长生袜子上抄来的:“《养生三十六忌·忠篇》!忠臣不畏死,尔等鼠辈受死!”
场面瞬间失控。
赵德全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贱民,此刻竟像疯了一样往枪尖上撞。
马匹受惊,赵德全一个踉跄摔下马背,好巧不巧,正好踩中了张瘸子故意洒落在地的一块冰炭。
“咔嚓”一声,脚底打滑,赵德全整个人呈大字型扑向了路边的火盆。
他手里那张通缉令在烈火中瞬间卷曲、碳化。
不知是因为冰魄草的化学反应,还是什么玄学异象,火光跳跃间,通缉令上原本微小的“皇粮仓”三字,竟被火光放大,清晰地投映在每一名百姓和羽林卫的瞳孔里。
“看哪!火里的字!老天爷显灵了,宗主就是要清查粮仓!”
呼喊声震天动地。
苟长生坐在车里,看着火盆里渐渐化为灰烬的密信残页,长叹一口气:“此乃天机,非我等可窥……红袖,咱还有多少存粮?”
“只有半袋炒豆子了。”铁红袖憨憨地回了一句。
苟长生提着那根本就不牢靠的裤腰带,眼神掠过纷乱的人群,看向地平线上那座巍峨的雄城。
距离皇都,还剩三十里。
在那必经之路的中央,一座通体由汉白玉砌成的“净尘台”正拔地而起。
玉真老道一袭法袍,站在台顶,正目光幽幽地俯瞰着车队的来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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