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年间的杭州,春深如海。
这春意,是有些蛮横的,不管不顾地漫过粉墙,浸透黛瓦,将孙家这座小巧而雅致的宅院,泡得酥软。
阳光像是被筛子细细滤过,暖洋洋、懒洋洋地铺洒下来,落在院角的芭蕉叶上,叶片肥绿得几乎要滴下油来;也落在书房那扇半支起的梨花木窗棂上,将窗下伏案少女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这少女,正是年方十七的孙荪意。
她今日穿了一身柳黄色的春衫,头发松松地绾了个髻,只簪了一支素银的簪子,整个人清丽得如同初绽的迎春。可此刻,这张本该明媚鲜妍的脸上,却笼着一层薄薄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
她搁下手中的紫毫笔,托着腮,望向窗外。几片柳絮乘着风,慢悠悠地飘过,像是不知该去往何方的、白色的梦。
“唉——”一声极轻的叹息从她唇边逸出。这春困,怎地如此缠人?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子懒意,心里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痒丝丝的,空落落的,说不清缘由。
这份莫名的烦闷,很快找到了一个具体的“罪魁祸首”。
“墨团!”她侧过头,对着臂弯里那一大团沉甸甸、暖烘烘的“乌云”嗔怪道,“你倒是会享福,压得我胳膊都酸了。”
名为“墨团”的爱猫,正蜷在她臂弯里,睡得天昏地暗。它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毛,皮毛在日光下流淌着上等绸缎般的光泽。唯有那尾巴尖上,一点雪白赫然在目,宛如饱蘸了浓墨的笔锋,在即将离纸的刹那,故意留下的一滴俏皮的留白。
似是听懂了主人的抱怨,墨团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咕噜咕噜的梦呓,非但没醒,反而将脑袋往她袖子里又钻了钻,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孙荪意被它这无赖模样逗得噗嗤一笑,心头那点薄雾似的愁绪,瞬间散了大半。她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墨团湿润的鼻头。
“你啊你,整日不是吃,就是睡。瞧瞧你这身子,圆滚滚的,哪里还像只猫,分明是个小猪!”
她嘴上嫌弃,动作却温柔至极,手指顺着墨团的脊背,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它丰厚软滑的皮毛。墨团被她抚弄得极其受用,将那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掌心蹭了又蹭,尾尖那点雪白,得意地晃动着,像一面微型的小旗。
与墨团玩闹了一阵,孙荪意重新将目光投向书案。
案上有些凌乱。摊开的,是几本她正在翻阅的前人笔记,《酉阳杂俎》、《梦溪笔谈》之类,旁边还散落着一些诗稿。而最显眼的,是一叠她亲手誊录、装订成册的稿纸,封面上尚且空白,只在一旁的草拟纸上,写着几个娟秀的字样:《衔蝉小录》。
这是她近来心心念念的一件事。
许是自幼爱猫,家中又养了墨团这个灵性十足的小东西,她对于古往今来所有关于猫儿的典故、传说、诗词歌赋,都生了极大的兴趣。她发现,虽然散见于各类典籍的猫事不少,却从未有人将其专门辑录成书。一个念头便在她心中生了根——她要做这古今第一人,编撰一本专属于猫儿的“小百科”,名字就叫《衔蝉小录》。
“衔蝉”,取自“狸奴衔蝉”的古意,说猫儿从远处看,唇上的黑毛就像是嘴里叼着一只知了。她觉得再妙不过,既雅致,又贴切,还带着几分猫儿特有的狡黠与灵动。
这个念头让她兴奋了很久,可真正着手,才知其中艰难。典籍浩如烟海,许多记载只是只言片语,真伪难辨。而且,该如何编排?是按朝代?还是按猫的品类、习性、或是相关的奇闻异事?
她拿起一张诗笺,上面是她刚刚写下的一句残诗:
薄荷香透晚风前
这是她午后小憩前,望着窗外摇曳的薄荷叶,心有所感写下的。可下半句是什么,她卡住了,无论如何也接不上。此刻再看,那七个字孤零零地待在纸上,仿佛也在嘲笑她的才思枯竭。
“薄荷……猫儿最是喜爱薄荷了。”她喃喃自语,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墨团。若是墨团能说话,或许能给她些灵感?
这个天真的想法让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许是察觉了主人专注的视线,墨团终于舍得从那场酣畅的春梦中醒来了。它先是极其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前爪尽力向前探,后腿绷得笔直,整个身子拉成一张优美的黑弓,连那带着雪白尖儿的尾巴都绷得直直的。然后,它张开嘴,打了个无声的、慵懒的哈欠,露出粉嫩的小舌头和尖细的牙齿。
做完这一套“苏醒仪式”,墨团这才抬起头,用它那双如同熔融琥珀般的圆眼睛,望向孙荪意。那眼神清澈、无辜,又带着猫儿特有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神秘。
“睡醒了?”孙荪意笑着用手指去勾它的下巴,“我的大墨锭少爷?”
墨团享受地仰起头,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响了。但它显然不满足于此,玩耍的心思立刻活泛起来。它一眼瞥见了书案上那张写着残句的诗笺,顿时来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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