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熄了。诺雪合上笔记本，纸页边缘被手指磨得微微卷起。他站起身，肩膀僵了一整晚的酸痛才慢慢浮现。杰伊把薄毯收进柜子，看了眼手机时间。
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
清晨阳光刚照进窗缝，两人已经站在福利院门口。铁门开着，里面传出轻轻的哼唱声。诺雪深吸一口气，手不自觉地抓了下衣角。杰伊没说话，只是把手轻轻搭在他背后。
他们走进去。
房间很安静，一排排小床整齐摆放，每个床上都有一个孩子。有的在翻身，有的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没人哭闹。空气里有淡淡的奶香和消毒水味。
诺雪站在第一张小床前停下。婴儿侧躺着，小手攥成拳贴在脸边。他低头看，心跳突然变快。这孩子皮肤很嫩，眉毛浅浅的，呼吸时胸口轻轻起伏。诺雪想伸手碰，又缩回。
“你看他。”杰伊轻声说，“不着急。”
诺雪点点头，继续往前走。第二张床的孩子正蹬腿，脚丫子踢到床栏发出噗噗声。第三张床的小女孩抱着布娃娃，眼睛黑白分明，盯着诺雪看。他冲她笑了一下，小女孩也咧嘴，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
他走得越来越慢。
走到第五张床时，脚步停住了。这个婴儿没有动，安静地躺着，眼睛睁开，望着上方。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他眨了眨眼，目光转向诺雪。
诺雪蹲下来。
他对上那双眼睛。黑亮，干净，像雨后屋檐滴下的水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慢慢伸过去，指尖碰了下婴儿的小手。婴儿反手一抓，握住他的食指。
力道不大，但很稳。
诺雪鼻子一热。他立刻低下头，怕眼泪掉下来。可那股热意压不住，顺着鼻梁往上冲。他吸了下气，再抬头时，声音有点哑：“我想……抱抱他。”
“那就抱。”杰伊站旁边，“你说了算。”
诺雪解开安全带，小心翼翼把孩子抱起来。婴儿头靠在他臂弯，脖子被托住，身体贴紧胸口。他能感觉到那小小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他的手臂上。
婴儿没挣扎，也没哭。反而把脸往他怀里蹭了蹭，像是认准了这个地方。
诺雪开始轻轻拍背。动作一开始生硬，后来慢慢顺了。他记得视频里的节奏，空心掌，从下往上。拍一下，停一下，再拍一下。
“你学得真快。”杰伊看着他，“跟这几天练的一样。”
“我不是为了这一刻才练的。”诺雪低声说，“我是想，万一他哭了，我能马上知道怎么办。”
“你现在就在办。”杰伊说。
诺雪低头看怀里的孩子。他闭上了眼，嘴角微微翘着，像是睡着了。诺雪忽然想起什么，哼起一段调子。不成旋律，断断续续，是他在手机里听了三天才敢开口练的摇篮曲。
杰伊听着，笑了：“跑调了。”
“我知道。”诺雪没停，“但他没嫌弃。”
婴儿的确没醒。反而在歌声里把身子蜷得更紧了些。
诺雪的眼眶又湿了。这次他没忍，任由一滴泪滑下来，落在婴儿的帽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我昨晚还在想，”他说，“我背了那么多护理要点，记了十二种哭闹原因，可真正见到他，我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什么？”
“是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心里那个空地方，一下子就被填满了。”诺雪声音很轻，“不是因为我会拍嗝，会换尿布，是因为……我想当他的妈妈。”
杰伊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婴儿的头发。然后他掏出手机，对着诺雪按下快门。
画面定格：阳光洒在窗边长椅上，诺雪坐着，怀里抱着孩子，头微微低着，神情专注。婴儿一只手勾着他衣服，另一只手贴在脸颊旁，睡得安稳。
照片拍完，诺雪还是没放下孩子。他知道探访时间快到了，工作人员随时会来提醒离开。但他不想动。
“我们还没登记成功。”他忽然说，“手续也没办完，法律上他还不属于我们。”
“可你已经把他当儿子了。”杰伊说。
“是。”诺雪点头，“从他抓住我手指那一刻起，我就没法当他是‘别人的孩子’了。”
“那就对了。”杰伊坐到他身边，“领养不是挑条件最合适的，是找谁让你愿意付出一切的人。”
诺雪靠在他肩上，另一只手继续轻拍婴儿背部。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孩子的呼吸渐渐同步。
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知道该走了。
诺雪慢慢站起身，把孩子放回小床。安全带扣好后，他俯身靠近，额头贴了下婴儿的额头。动作极轻，像怕惊扰一场好梦。
“等我。”他说。
转身要走时，婴儿忽然动了下手，嘴里发出咕哝声，像是回应。
诺雪猛地回头。
杰伊也看见了。他拉住诺雪的手，两人站在床边又多留了几秒。
“他记得你。”杰伊说。
“我也记得他。”诺雪握紧杰伊的手，“刚才那一声，是在叫我别走。”
他们终于往外走。经过走廊时，诺雪一直回头看。直到拐弯看不见房间，才收回视线。
“你说他会记住今天吗？”他问。
“不一定记得脸。”杰伊说，“但会记得这个温度。你抱他的方式，你的声音，你身上的味道。这些都会留在他身体里。”
“那我要每天都来。”诺雪说，“让他早点熟悉我。”
“嗯。”杰伊点头，“明天就来。”
他们走到大门口。阳光照在脸上，暖的。诺雪抬手挡了下光，忽然觉得胸口空落落的。
那里刚刚还抱着一个人。
“你知道吗？”他说，“我以前总怕自己不够格。怕不会做饭，怕学不会护理，怕给不了孩子最好的生活。”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父母不是完美的。”诺雪看着前方，“是愿意为孩子变得更好的人。”
杰伊笑了。他伸手理了下诺雪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自然。
“那你已经是了。”他说。
他们走出大门，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诺雪最后望了一眼二楼的窗户。阳光照在玻璃上，反着光，看不清里面。
但他知道，有个孩子正躺在那间屋里，戴着被泪水打湿的帽子，睡得很熟。
而他，已经开始等下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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