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里的晨光带着深秋的凉意,荷池里的荷叶早已褪去盛夏的碧绿,边缘卷着焦黄色的枯痕,像被岁月磨旧的宣纸。贾葆誉背着相机走在青石板路上,鞋跟敲出的声响格外清晰,巷子里少了往日的热闹,连风吹过槐树叶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沉郁。
他刚走到林先生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推开门,清沅正坐在床边给林先生掖被角,老人脸色蜡黄,呼吸有些急促,床头柜上放着一碗没动几口的稀粥。“林先生,您今天感觉怎么样?”贾葆誉放轻脚步走过去,把相机轻轻放在桌角。
林先生缓缓睁开眼,看到他勉强笑了笑,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小贾来了……没事,老毛病了,过几天就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的荷池上,“我想出去坐坐,看看那池子。”
清沅有些犹豫:“林先生,您身子还弱,外面风大,要是着凉了……”
“没事,就坐一会儿。”林先生坚持着,伸手想去拿床边的拐杖。贾葆誉连忙上前扶住他,清沅也赶紧拿起一件厚外套,小心地披在老人肩上。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林先生,慢慢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荷池就在眼前,枯瘦的荷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偶尔有几片枯叶飘落,浮在水面上打着旋。林先生伸出手,像是想触碰那些荷叶,指尖却只是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你阿姨在的时候,这池子可不是这样的。”他轻声说,眼神渐渐飘远,“那时候荷叶长得比人还高,夏天一到,满池的荷花,香得能飘到巷口。晚上我们就坐在这儿,她摇着蒲扇,我给她讲老故事,孩子们在池边追着萤火虫跑……”
贾葆誉默默拿起相机,调整焦距,镜头对准了池中央那株还未完全枯萎的荷叶——它的茎秆有些弯曲,却依旧顽强地支撑着,顶端还留着一点淡淡的绿。按下快门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这株荷叶,像极了眼前的林先生,也像极了这荣安里的所有人。
清沅端来一杯温热的荷叶茶,递给林先生:“林先生,喝点茶暖暖身子。这是我昨天用池边的枯叶煮的,您尝尝,还是您教我的那个味道。”
林先生接过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苦涩中带着一丝清冽的回甘。“嗯,是这个味道。”他点了点头,“你阿姨总说,荷性韧,就算叶枯了,根还在泥里藏着,等到来年春天,又能冒出新芽。人也一样,不管遇到什么难处,心里的那点念想不能断。”
就在这时,李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焦急:“贾哥,林先生,不好了!网上又出大事了!”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刚发布的新闻,标题赫然写着“荣安里居民涉嫌伪造历史文件,记者报道失实被停职”。
贾葆誉心里一沉,接过手机仔细一看。新闻里说,有“知情人”爆料,荣安里居民提供的老照片、土地使用证都是伪造的,甚至还拿出了所谓的“鉴定报告”;之前报道荣安里的记者,因为“未核实事实就发布虚假新闻”,已经被报社停职。评论区里,水军再次疯狂反扑,之前好转的舆论风向又开始逆转。
“这群混蛋!简直是无孔不入!”清沅气得脸色发白,“那记者明明是客观报道,他们怎么能这么污蔑人!还有那些老证件,都是林先生珍藏了一辈子的,怎么可能是伪造的!”
林先生放下茶杯,看着手机屏幕,脸色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深邃。“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想毁了一个地方,先毁了这里的名声;想逼走一群人,先断了他们的念想。他们是想让我们自己放弃啊。”
贾葆誉握紧了拳头,心里的怒火和无力感交织在一起。他知道,周正明这是在釜底抽薪,不仅要在舆论上彻底抹黑他们,还要让支持他们的人都不敢再发声。“林先生,您别担心,我们还有证据,我们可以……”
“证据?”林先生打断他,摇了摇头,“他们连记者都能打压,连鉴定报告都能伪造,我们手里的那些东西,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堆废纸。”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贾葆誉的相机上,“小贾,你拍的那些照片,还在吗?”
贾葆誉点了点头:“都在,我备份了好几份,存放在不同的地方。”
“那就好。”林先生说,“那些照片,比任何证件都管用。它们记着这池子的春夏秋冬,记着这巷子的日升月落,记着我们这些人的喜怒哀乐。这些,是他们永远也伪造不了,也永远毁不掉的。”
他站起身,扶着石凳的扶手,慢慢走到荷池边。弯腰捡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枯叶,叶片已经干枯发脆,却依旧能看清上面清晰的脉络。“你看,就算叶枯了,脉络还在,就像我们的日子,就算再难,那些藏在心里的情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念想,也不会断。”
巷口传来宁舟的声音,他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凝重:“贾哥,林先生,我刚接到律师的电话,纪检部门那边说,周正明的行贿证据不足,暂时没法立案。而且……”他顿了顿,艰难地说,“街道办刚刚通知我们,下周一,拆迁队就要进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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