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五天期限,如同在烧红的铁砧上反复锻打的钝刀,每一刻都在重塑着江州城的形态,将这座曾经坚不可摧的城池敲打得支离破碎。
沈天意说到做到。荆州军停止了所有军事行动,连往日例行的巡营鼓号都变得克制。但这种刻意的寂静比震天的杀声更令人胆寒。取而代之的,是环绕城墙外围昼夜不息、如同蚁群劳作般的声——斧锯砍伐的闷响、木材滚落的轰鸣、民夫号子的起伏。那圈柴薪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高、增厚,在灼热的烈日下蒸腾出干燥的草木腥气,仿佛一头沉睡的、却时刻散发着高温的熔岩巨兽,它的每一次都灼烧着城头守军紧绷的神经。
江州城内,情况以惊人的速度恶化。
周毅在第三天黎明时分,独自在书房中呆坐了整整一夜后,终于用颤抖的手签署了他戎马生涯中最艰难的一道手令:开启西门与南门,放行所有自愿离开的百姓。
命令传达到城门时,引起了守军内部的激烈争执。
太守三思!此门一开,军心必散啊!一名年轻将领跪地恳求。
不开门,难道要让满城百姓为我们陪葬吗?另一位老成持重的校尉红着眼睛反驳,沈天意给了生路,我们岂能断人生路?
最终,在各级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与协调下,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就是这道缝隙,成为了压垮秩序的最后一根稻草。
早已聚集在城门内大街上的百姓,如同囚禁许久的洪水找到了宣泄口,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人群疯狂地向前涌动,哭喊声、嘶吼声、咒骂声汇成一片。有人被推倒在地,瞬间就被无数只脚踩过;母亲死死抱着孩子被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前进;老人拄着拐杖,绝望地看着年轻人从身边挤过...
别挤!排队!一个个来!守军士兵用长枪组成人墙,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一个士兵的枪杆被撞歪,他下意识地挥拳打向冲来的平民,却在看到对方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满是泪痕的脸时,拳头僵在了半空。
在这混乱的人流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于赦褪去了那身象征荣耀的明光铠,换上了一件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打着补丁的褐色短褐,用灶灰涂抹了脸颊,将那标志性的虬髯打散弄乱。他低着头,混在涌向城门的人潮中,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重。
就在即将踏出城门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头。夕阳的余晖为江州城楼镀上一层凄艳的血色,那座他誓死守卫了数月、每一块砖石都熟悉的城池,此刻正在他身后分崩离析。他看到了城头上那些依旧坚守岗位的士兵的身影,看到了将军府方向升起的炊烟,一股强烈的耻辱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将军...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于赦猛地转头,发现是一个曾经在他亲兵队待过的老兵,此刻也扮作平民模样,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于赦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老兵的肩,随即决绝地转身,汇入通往荆州的栈道,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也斩断了他与江州最后的联系。
主将的悄然离去,如同在已经千疮百孔的军心上又插了致命一刀。
消息像野火般在残存的守军中蔓延。起初是难以置信,接着是愤怒,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从第四天清晨开始,成建制的投降开始了。先是几个什长、队正带着手下几十个弟兄,趁着黎明前的黑暗缒城而下。到了午后,开始有都尉级别的军官公然在营房前升起白旗,率领整营的士兵走出他们坚守了数月的阵地。
王都尉!连你也要走吗?一个年轻士兵红着眼睛质问带队投降的上官。
被称作王都尉的中年汉子停下脚步,苦涩地看着这个满脸稚气的新兵:小子,仗打完了。周将军仁德,给我们留了活路。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到了第五天傍晚,根据荆州军接收处的统计,出城投降的周军官兵已达八千七百余人。他们被有条不紊地引导至指定的俘虏营区,进行登记、甄别。许多人交出武器时神情麻木,眼神空洞,仿佛交出的不是杀敌的利器,而是自己被抽走的脊梁。
此刻的江州城内,只剩下最后五千守军。他们自发地分成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在将军府周围,聚集着周毅的直属亲兵和部分誓死效忠的老部下,约两千余人。这些大多是跟随周毅征战多年的老兵,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与荆州军作战留下的伤疤。他们默默地擦拭着武器,检查着弓弩,在营房外升起小小的灶火,烹煮着可能是最后一顿的饭食。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那是看透生死后的坦然。
在城西原先彝兵驻扎的区域,火布头人麾下的三千彝兵则是另一番景象。他们依旧保持着部落的习性,围着篝火而坐,用彝语低声交谈着,不时发出粗野的笑声。有人精心打磨着弯刀,有人在脸上涂抹着出征前的油彩。他们与龙羽苗军的血仇已经无法化解,对汉人政权更无忠诚可言。江州城对他们而言,不是需要守卫的家园,而是最后的狩猎场和复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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