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的银行流水调查结果就送到了程妍的办公桌上。结果清晰得令人心惊——那笔高达数百万的退耕还林补偿款,在进入县财政专项账户后的第二个工作日,便以“工程款结算”的名义,分三笔,全额划转到了盛华建筑公司的基本户。转账审批流程在财政局的系统内记录齐全,经办、复核、审批印章一应俱全,表面上看,挑不出任何程序上的毛病。
“工程款?”程妍盯着那三个字,眼神锐利。盛华建筑最近承接的政府工程,只有城北那条已经竣工半年的景观大道。而那笔工程的尾款,根据她让经侦同事紧急核查的结果,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结清了。
这笔补偿款的划转,时间点卡得如此精准,名义又如此牵强,背后若没有高人指点,绝无可能。
她立刻将情况向唐宁做了电话汇报。
电话那头,唐宁沉默了片刻,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程局,你怎么看?”
“县长,疑点非常突出。”程妍言简意赅,“第一,划款理由不成立,涉嫌挪用。第二,时机过于巧合,像是知道这笔钱到位,急着转走。第三,盛华公司及其负责人胡彪,有涉黑背景嫌疑,虽然之前几次都让他滑了过去,但底子绝不干净。综合来看,这很可能是一起有预谋的,利用职权挪用专项资金的案件,而且,背后可能有保护伞。”
“不是可能,是肯定有。”唐宁的语气斩钉截铁,“银行敢擅自划款?财政局的内部审批流程走得这么顺畅?没有内鬼,引不来外贼。程局,放开手脚查,不要有顾虑,一切有我。”
唐宁的明确支持,给程妍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立刻部署了更深入的调查:一组人继续追查资金在盛华公司账户后的具体流向,看是否已被转移或挥霍;另一组人则外调,秘密走访那些曾与胡彪有过纠纷、或受过其团伙欺压的当事人,寻找其涉黑犯罪的确凿证据。
调查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但阻力,也如同潜藏在水下的暗礁,开始悄然浮现。
首先是经侦支队的老王,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在试图查询盛华公司关联企业更详细的股权结构时,被市工商局的一位老熟人委婉地告知:“老王啊,盛华那边,资料有点敏感,上面打过招呼,没有正式立案手续,不太好查得太细。”
接着,派出去走访受害人的年轻民警小张回来汇报,说找到几个之前愿意作证的商户,但这次对方却态度大变,要么支支吾吾说记不清了,要么直接关门谢客,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小张挠着头说:“程局,感觉不对劲,好像有人赶在我们前面,警告过他们了。”
最让程妍感到压力的是,第二天下午,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孙俊民亲自打来了电话。孙书记语气一如既往的和蔼,先是关心了一下公安局近期的辛苦工作,然后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点道:
“程妍同志啊,听说你们最近在查盛华公司?嗯…这家企业嘛,确实存在一些管理上的问题,但我们办案还是要讲究方式方法,要考虑维护青州稳定发展的大局。尤其是涉及到一些敏感企业,证据一定要扎实,程序一定要合规,不能听风就是雨,影响了我县招商引资的形象嘛。有些事情,适可而止,把握分寸就好。”
挂了电话,程妍坐在办公椅上,久久不语。孙书记的话,滴水不漏,却又处处透着玄机。“上面打过招呼”、“适可而止”、“把握分寸”……这些官场暗示,她听得懂。这是在告诉她,胡彪乃至其背后的赵德明,根基远比她想象的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青州县城的景象,街道上车水马龙,看似一片繁华祥和。但她知道,在这片繁华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污浊和罪恶。那笔被挪用的补偿款,背后是无数眼巴巴等着钱救急的普通农户,是他们对政府的信任和期盼。
想到唐宁那双坚定而清澈的眼睛,想到她面对威胁时毫不退缩的勇气,程妍心中的那丝犹豫瞬间烟消云散。她回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
“通知经侦、刑侦相关负责人,今晚八点,二号会议室,案情分析会。保密级别,最高。”
她决定,不再仅仅局限于经济犯罪的调查路径。必须双管齐下,一方面继续深挖资金问题,另一方面,重启对胡彪涉黑团伙的侦查。只有找到其确凿的暴力犯罪证据,才能撕开这道用权力和金钱编织起来的防护网。
夜色渐深,青州县公安局二号会议室的灯光,亮至深夜。而与此同时,在县城最高档的“金鼎会所”某个不对外开放的包间内,赵德明正与胡彪对坐,气氛凝重。
“姐夫,那个程妍,查得很紧啊!下面好几个兄弟都说被警察找上门了!”胡彪灌了一口酒,语气焦躁,“妈的,那个新来的县长,是不是疯了?一来就敢动这么大的刀子?”
赵德明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的红酒,眼神在镜片后闪烁不定:“慌什么?她初来乍到,想立威,可以理解。查到盛华,也在预料之中。只要那边的手尾干净,她查不到实质性的东西。”
“资金方面我处理过了,几道手出去了,短时间内她想追到源头没那么容易。”胡彪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就是怕她咬着我不放,以前那些事……”
“以前的事,自然有以前的办法。”赵德明打断他,语气阴冷,“你最近也给我收敛点,管好你手下那帮人,别再给我惹是生非!尤其是,不要去招惹唐宁和程妍,明白吗?”
胡彪嘴上应着“明白”,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服与暴戾。
赵德明放下酒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霓虹闪烁的街道,喃喃自语:“唐宁…看来,你不是来当官的,是来当‘包青天’的。可惜啊,这青州县的水,深得很,小心…淹死。”
暗流,已在青州城的各个角落汹涌奔腾。程妍的调查举步维艰,却又在黑暗中不断发现新的线索。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网的两端,分别站着决心肃清污秽的唐宁与程妍,以及盘踞青州多年、绝不会坐以待毙的赵德明们。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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