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的背影并不停留。
拐出角门前,那人隐在斗篷下的脑袋微侧,回首看向院中月华映出的臃肿。
“公子的消息一向不会出错,该怎么做,杨大人心里应当明白。”
话音一落,深色斗篷消失在视线中。
杨县令动作迟缓,在原地打转了会儿。
出乎齐彯所料,他并未去前头园子里热闹的宴席上应酬,而是转身将自己关进了书斋。
不一会儿,便有家奴拎来食盒。
正是他方才叫人拿来给客人尝鲜的宿川小食。
“拿去前头散给底下人吃吧,告诉老夫人和夫人,本官吃多了酒,歇在书斋,让她们不必寻我。”
书斋的门闭着,那人应了声“是”,又拎着食盒从角门出去。
“今日他要独自宿在书斋,真是天赐良机。”
齐彯被夜风吹得脑袋发懵,听得消息心中一喜,打算先在树上眯上一会儿,等到夜半人静再动手。
树上不比平地,他趴在腿粗的枝杈上不敢睡熟,手揽几根分枝紧握,迷迷糊糊打了几个盹儿。
更深露重,他是被侵晓的寒气冻醒的。
从树缝里望向书斋,里头灯火一夜未熄,也不知里头的人可还醒着。
一边又想,今夜良机难得,如若错过,只怕明朝也不好脱身。
此刻月挂西天,离天明也没多少时辰了。
他暗自决心,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见四下里静悄悄的,便要下树摸去书斋。
值此当口,忽听院外墙角两声闷响,齐彯急忙收了动作,压低身子贴紧树枝。
紧接着,就见三道黑影依次逾墙,轻手轻脚落进院中。
三人外头罩着夜行衣,大半张脸都教黑布遮得严实,匆匆看了眼院中情况。
其中一人径自走到书斋门前,贴耳听了会儿里头动静,便推门闪身入内。
余下二人守在院中望风,直到屋内烛火晃了晃,二人相视一眼,双双踏进书斋。
书斋的门从里边拉上,齐彯这才慢慢动了下快要麻木的身躯。
那三人身手敏捷,行走时脚步轻便,一看就是有拳脚功夫的武士,方才若不是他反应迅速,只怕凶多吉少。
夤夜翻墙造访,行径鬼祟,瞧着也不像是杨县令的客人。
在那些人离去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夜风拂来两声鸡鸣,书斋里有人刻意压低了声说话,齐彯不似前番听得清楚,隐约又听到了“黎家”。
可没等他细思听到的只言片语,便听墙头箭矢破风飞鸣,瞬息之间刺裂窗纱扎进了书斋。
不过数息,书斋的门又自内拉开,一个黑衣人追到庭中,环顾四周院墙。
另两个落后追出,见院中并无异常便要离去。
这时,高处的齐彯望见西北角一处院落闪出火光,不由加促了呼吸。
这火来得蹊跷,极有可能是刚在墙头放箭之人在声东击西。
起了火,杨府家奴必是要回禀家主,而方才那支箭怕是直奔杨县令去的。
这三人匆忙出了书斋,那箭定是命中了目标,家奴赶来书斋发现杨县令遇刺,必是要在府里严加搜检。
不好,得赶快离开此处。
想明白其中关窍,齐彯不觉打了个冷颤,垂头便见直奔院墙的黑衣人遽然顿步。
其中一人转身后径直走来树下,抬掌聚力劈在树干,“哟,小老鼠还会爬树呀!”
齐彯刚反应过来被发现了,身下树干剧烈震颤,紧抱树枝的双臂顿时陷入僵麻,来不及稳住身子,重心不稳仰面掉下树来。
万幸树下覆着厚厚的松针,这一摔倒也不曾伤着。
露水打湿了松针,齐彯撑在地上的掌心潮湿一片,分不清是汗是露。
平安落地的喜悦未散,便被一脚踩在胸前,将他压着躺了回去。
“方才就是你放的箭?说,谁派你来灭口的。”
黑衣人踩下的脚压在他肋上用力碾动,齐彯胸腔受力快要无法呼吸,不得不张口拼命地喘息。
“不、不是……我……”
“不是你?”黑衣人噗嗤笑出声来,“可别告诉我,你半夜不睡觉跑来县令家的树上看月亮。”
齐彯挣扎不脱,只能奋力摇头,努力发声替自己辩解:“无人指使……我,是我要来杀他,可我、我还未动手,你们就出现了……放箭的人在墙外。”
黑衣人垂头扫了眼,弯腰将齐彯藏在袖子里的短刀搜出。
“刀子不错。”
话音未落,寒刃出鞘抵在齐彯颈侧,“听你口音不是宿川人,为何要杀杨县令?”
“半月前,杨府寿宴行刺的乐师是我一位旧识,我偶然听闻他孑然一身,背负家仇恨血,就来宿川寻他,可还是晚了半个月。”
忆起西竹的死,齐彯心底那股莫名恨意再度汹涌,拼命挣扎想逃离桎梏。
冰凉的薄刃划开油皮,颈侧轻微刺痛拉回他的理智。
他的刀还没划破仇人的血肉,便要了结自己的性命了么,真是可笑啊。
颈肩寒凉撤去,头顶突然多了道陌生的声音,“那名乐师与宿川黎家有何关联?”
“西竹……不,他本是黎家五郎,宿川黎家的小郎君。与友外出游历两载,归家之日满门尽灭,仅剩天生心疾的幼妹,好友西竹帮忙打听消息被官府拿住,误当作是他处死。从此他以西竹之名,在海阳城醉春楼里抚琴为生,守护仅剩的亲人。”
“他行刺宿川县令是想报仇?”
“应是如此。”
“你可知黎氏因何灭门?”
“遭人诬陷……附逆。”
“他说是诬陷,你就信了,也不怕是他的一面之词?”
“宿川黎氏世代斫琴,无一人入仕,更何况岭南远离上京,何人为君于他们而言有何相干,附逆无异于自寻死路,黎老家主失了智不成?”
“黎五郎要报他满门血仇,却将性命折在这宿川县令手上,想来不过尔尔。单凭区区一个县令,便能诬陷得百年世家倾巢覆灭?当真是儿戏,你却还要替他报仇……”
黑衣人似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颤身笑着。
“你此般情深义重,不如让我送你一程,到了地下,记得告诉黎家那傻子,姓杨的死了,他家的仇且没报完呢。”
什么,杨县令死了,黎家的仇没报完?
齐彯正自讶异,便见眼前月华映照下银光闪掠,赫然可见一枚海棠纹。
“这是……凫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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