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大军按令在昌平州城二十里外的张家湾镇扎营。
往日车水马龙的粮食集散地,如今死寂如坟。
镇口石碾翻倒,碾盘血渍冻结如墨;
土坯房塌去大半,焦黑屋顶的断梁挂着半块烧糊的门板,随风摇晃作响。
我脚下积雪“咯吱”一声,低头竟见雪下埋着半截孩童手臂,手指蜷缩,似仍在徒劳抓挠。
“千总!”家丁低呼。
镇西打谷场上,数十具尸首横陈:
白发老者蜷曲着紧攥泥土,年轻妇人衣衫破碎,腹中胎儿被生生剖出冻在雪地,孩童手中还握着火柴……
乌鸦啄食血肉,见人近才飞起,翅上血滴落雪,绽开刺目的红梅。
赵二宝忍不住翻身呕吐,牛二脸色惨白,紧握长枪。
行至打谷场中央,忽闻微弱呻吟。
一间塌了半边的茅屋里,妇人倚墙而坐,胸口插着褪色羽箭。
见人来,浑浊的眼睛闪过微光,嘴唇翕动着反复念叨:“孩……孩子……”
顺她目光望去,炕角草堆里,三四岁孩童面色青紫,早已气绝,小手仍紧抱空陶碗。
妇人见我望及孩子,眼中光亮骤灭,头一歪没了声息。
雪花从破洞飘落,想要掩盖这悲剧,可血腥味、焦糊味却被雪水浸得更浓,刺鼻作呕。
营中士兵皆沉默,往日行军的笑语全无。
牛二用雪抹脸,喃喃道:“千总,京畿怎比延绥边地还惨……”
我拍他肩,无言以对。
虽也见过套虏屠边郡村镇的酷烈,可这里是天子脚下,是大明心脏,如今心脏淌血,这江山还能支撑多久?
那一刻,我竟对千里勤王的意义,生出一丝茫然。
崇祯三年正月廿一日,清晨。
天还未亮,启明星还挂在天际,大军继续向京师进发。
一夜风雪,积雪更厚,马蹄深陷其中,士兵们眼中布满血丝——昨夜无人能安睡。
行至正午,京师外围的屯田区一片狼藉:
田埂踏平,未割的冬小麦被马蹄踩烂,混着雪水泥泞;
远处风车停转,叶片积雪如巨大雪人。
“千总,烽火台!”谢三年指向远处。
那座高大的烽火台塌了半边,狼烟台只剩黑灰,台下几具明军尸首甲胄破碎,刀箭伤痕累累,手中仍紧握刀柄,甲胄上“河南”二字清晰可见。
是上月奉诏勤王的河南兵,想来是仓促应战,寡不敌众而亡。
赵二宝叹:“他们怕是连敌人面都没看清……”
我望着尸首,心中悲凉:
大明军队曾所向披靡,如今拥有百万大军的大明竟连京师都护不住!
东虏区区数万之众,何以长驱直入?
二十一日黄昏,风势更急了。
远远望去,京师的城墙高大巍峨,在漫天风雪中,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沉默而威严。
城墙之上,火把通明,守军们严阵以待,警惕地望着城外的动向,甲胄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光。
可在这巍峨的城墙之下,却是一片人间炼狱,残肢断臂遍地,乌鸦盘旋哀鸣,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吴总兵派人进城禀报,不久后城门开了条缝隙,兵部派官员出城接洽。
来人满脸疲惫:“吴总兵辛苦!可城中粮草紧张,还请大军在安定门外扎营。”
“城外扎营?”吴自勉眉头紧锁,“天气严寒,城外并无营房可住?”
兵部官员却以“城外民房可居”敷衍。
对于延绥镇勤王大军粮草短缺问题,兵部官员更推诿“民间有粮”。
大军最终在安定门十外扎营。
我部按中军之令,在安定门外的山神庙附近扎营,。
山神庙早已荒废,庙门倒塌在雪地里,院内杂草丛生,只有几间偏殿还能勉强遮风挡雨。
我让家丁们去收拾出一间偏殿,作为左部临时大帐,自己则站在庙门口,望着远处的京师城墙,心中五味杂陈。
三千里迢迢赶来勤王,历经艰险,却只能在城外扎营,连城门都进不去,也不拨给钱粮。
这大明的江山,当真已到了这般地步?
就在这时,庙内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谁在里面?”赵二宝大喝一声,带着家丁冲了进去。
庙内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线从屋顶的破洞里透进来,照亮了地上的灰尘和杂物。
我顺着响动的方向走去,只见神龛后面,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他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根本无法抵御严寒,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脸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看不清样貌。
少年正趴在雪地里,啃食着一具冻僵的马尸。
那马尸早已僵硬,身上的肉也已经发黑,散发着恶臭。
可少年却像是饿极了,双手抓着马肉,用牙齿使劲撕咬,啃得满嘴是血,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血迹和污泥。
见我们进来,少年吓得瑟瑟发抖,想要往后退缩。
却因为太过恐惧,连动都动不了,只是死死地咬着马肉,不肯松口,眼中满是警惕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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