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寒意似乎减弱了些许，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些许缺乏温度的光晕。曹芸被指派到一处僻静的院落打扫——那是府中藏书阁的外院。
与外界的喧嚣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高大的树木枝丫光秃，在地上投下错综复杂的影子。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里，积满了去岁秋冬留下的枯黄落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藏书阁是一座两层的小楼，飞檐翘角，透着一股沉静的古意。平日里，除了定期打扫的仆役，鲜有人至。据说，只有大公子萧景琰偶尔会来此翻阅古籍，连曹尚书都很少踏足。
这份差事，对曹芸来说，算是难得的清静。她握着一把比她还高的竹扫帚，开始一下下地清扫落叶。沙沙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有节奏地回响，让她纷乱的心绪也稍稍平复。她一边扫地，一边在脑中梳理着近日获得的信息：春桃的刁难、柳姨娘幼子的怪病、府中微妙的气氛……以及，最让她萦绕于心的——父亲曹明义的失踪。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父亲的片段温暖而模糊。他会偷偷给她带街角的糖人，会教她认几个简单的字，会摸着她的头说“芸儿以后要有出息”……可三年前那个雨夜之后，一切都变了。父亲外出采买，一去不返。不久，府中便传出他卷款潜逃的消息。家生奴才，卷款潜逃？这罪名本身就透着蹊跷。更何况，忠叔上次那句意味深长的叹息……
正思索间，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芸丫头？”
曹芸动作一顿，转过身。只见老管家忠叔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他穿着半旧的深灰色棉袍，身形清瘦，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并不浑浊，此刻正微微蹙眉看着她，目光在她冻得通红、略显粗糙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忠叔。”曹芸连忙放下扫帚，学着原主的样子，怯怯地行了个礼，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探究。
忠叔是府里的老人，伺候过老尚书，在府中颇有威望，就连张嬷嬷那样的势利眼，见了他也要收敛几分。原主记忆里，忠叔对她家似乎一直颇多照拂，尤其是在父亲失踪后，明里暗里帮衬过她们母女（原主母亲在父亲失踪后不久便郁郁而终）。只是后来原主性格越发懦弱，被分去做粗使丫头，与忠叔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忠叔叹了口气，缓步走近。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和旧木器的味道，与这藏书阁的氛围很是契合。他走到曹芸面前，打量了她片刻，才低声道：“身子……可大好了？”
“劳忠叔挂心，好……好多了。”曹芸的声音依旧细弱。
“唉，”忠叔又叹了口气，这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惋惜，或许还有一丝无奈。他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巴掌大小、素面朝天的青瓷小瓶，瓶身还带着他体温的暖意。他迅速地将小瓶塞到曹芸手里，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拿着。”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这是上好的冻疮膏，睡前用热水泡了手脚，再抹上，见效快。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手上就落了冻疮，往后可怎么好……”
曹芸握紧那尚存体温的小瓶，指尖传来的暖意仿佛一下子烫到了心里。她抬起头，看向忠叔，想从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读出更多信息。她看到的是真诚的关切，但在这关切之下，似乎还涌动着更深沉的东西——一种欲言又止的挣扎，一种难以明言的愧疚。
忠叔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视线飘向远处的藏书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道：“这府里……人心复杂，不比从前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要学会看人眼色，保护好自己……”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感伤，“若是……若是你爹还在，以他的性子，断不会让你受这等苦楚……”
“父亲”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曹芸心中那扇紧闭的门！她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脱口问出关于父亲失踪的疑点。但她强行克制住了。时机不对，场合不对。她不能冒险。
她只是将小瓶紧紧攥在手心，低下头，用带着哽咽的声音道：“谢谢……谢谢忠叔。”
忠叔收回目光，眼神复杂地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怜悯，有鼓励，或许还有一丝……期待？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背着手，步履略显蹒跚地转身离开了。阳光将他佝偻的背影拉得很长，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与沉重。
直到忠叔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曹芸才缓缓摊开手掌。那个小小的青瓷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不仅仅是一瓶药膏，更是一个信号，一个确认！忠叔的态度，绝不仅仅是对故人之女的简单怜悯。他那句“若是你爹还在”，以及提及父亲时的语气，分明是在暗示：父亲的失踪，另有隐情！他知情，但他有难言之隐，不能明说。
父亲曹明义的形象，在曹芸心中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迷雾重重。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失踪，究竟牵扯到了什么？忠叔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她将药膏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肉放着，那点微弱的暖意，却仿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她知道，自己在这座深宅大院里，并非完全孤立无援。至少，还有忠叔这样一位长者，在暗中关注着她。而父亲失踪的真相，就像埋藏在这藏书阁无数典籍中的某一本秘辛，等待着她去发掘。她重新拿起扫帚，继续清扫落叶，但眼神却比刚才更加坚定。脚下的路虽然布满荆棘，但她已经看到了第一缕微光。这缕光，来自忠叔的赠药，更来自对真相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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