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缎器玩库副管事的甄选消息，像一颗投入沸水的石子，瞬间在尚书府下人阶层炸开了锅。这职位虽带个“副”字，却是实打实的“体面差事”——管着府中绫罗绸缎与珍稀摆件，月钱比粗使丫鬟翻三倍不说，还能脱离洒扫浆洗的苦役，往后见了管事都能平起平坐。曹芸捏着手里磨秃的扫帚，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她离“库房”最近的机会，那里或许藏着父亲曹明义当年经手漕运物资的旧档，无论如何都要争一争。
从那天起，曹芸把所有空闲都榨成了碎片。夜里同屋的秋水酣睡时，她借着窗棂透进的月光，在脑海里默背《千字文》与算术口诀——这些都是前世为应付科举打下的底子，如今竟成了翻身的依仗；白日修剪花枝，指尖翻飞间，心里却在推演库房出入账目的算法；连路过管事房，她都故意放慢脚步，把“绸缎防潮”“器物登记”的规矩记在心里。她像一株在石缝里扎根的草，悄无声息地积蓄着力量，只待甄选那天破土而出。
可这份紧绷的准备，却被一桩突如其来的命案骤然打断。
甄选消息公布后的第三日清晨，天还蒙着一层墨蓝，负责打水的刘婆子就跌跌撞撞冲进了管事房，水桶滚在地上，清水泼了满地。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池……锦鲤池……死人了！是秀珠！”
消息像野火般窜遍府中。当曹芸跟着人群赶到时，锦鲤池边已围满了人。池水泛着冰冷的墨绿，秀珠的青色粗布衣裙在水面漂浮，长发散开如一团水草，脸朝下浸在水里，只有一双苍白的手露在外面，指节僵硬地蜷缩着。刘婆子瘫坐在池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刚到井边，就看见池里漂着东西，走近一看……天爷啊！是秀珠！我伸手碰了碰，身子都凉透了！
议论声瞬间淹没了池边的寂静，大多是惋惜与猜测：
“前儿还见秀珠咳嗽，说头晕得厉害，怕是今早去池边洗衣裳，没站稳掉下去的。”
“那池边青石板滑得很！昨儿我喂鱼时，差点就摔进去，幸好扶住了栏杆。”
“多好的姑娘，安安静静的，从不惹事，怎么就这么没了……”
府里的周管事很快带着人来查验。他绕着池子走了一圈，蹲下身查看青石板上的痕迹——那里确实有半枚模糊的脚印，尺码与秀珠的布鞋吻合；秀珠的尸体被捞上来后，身上没有半点打斗伤痕，指甲缝里也没有撕扯的纤维；连她平日浆洗用的木盆，都翻倒在池边的柳树下，盆里还沾着几片没洗完的布条。周管事皱着眉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看这样子，是意外失足没跑了。让人找副薄棺，通知她家人来领吧，别再闹大了。”
人群渐渐散去，唯有曹芸站在原地，心却沉了下去。
她认得秀珠——那个比她还沉默的三等丫鬟，每次浆洗的衣物都会叠得方方正正，连衣角的褶皱都会捋平；收晾被褥时，会仔细拍掉每一粒灰尘。这样一个连走路都怕踩疼蚂蚁的稳妥人，怎么会在明知池边湿滑的情况下，孤身靠近水边？更让她起疑的是，前一日傍晚，她去后院杂物房找剪刀时，曾撞见秀珠躲在墙角，跟一个穿灰布衣裳的小厮说话。当时秀珠的脸色很难看，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像是在争执什么。曹芸怕被人发现，没敢多听，只隐约捕捉到“账本”“不能说”几个字，如今想来，那哪是寻常闲聊，分明是秀珠在被人威胁！
曹芸低头看着池边的青石板，上面的水渍正慢慢蒸发。她忽然想起前世处理过的一桩“意外溺亡案”——凶手也是故意留下脚印与随身物品，伪造失足假象，可最终还是被死者指甲缝里残留的水草纤维拆穿。秀珠的死，真的是意外吗？还是有人怕她说出什么，故意杀人灭口？
一阵冷风掠过水面，带着水汽的寒意钻进衣领。曹芸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她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尚书府，又一次被暗流裹住了，而这一次，她或许不能再只做个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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