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墨韵斋的飞檐,曹芸便捧着誊好的文书立在文先生案前。指尖触到纸页时,还能感受到昨夜压平的韧劲——她特意将文书放在镇纸下压了半宿,连边角都捋得服服帖帖,朱砂印鉴在晨光里透着温润的红,像一颗藏在纸间的朱砂痣。
“先生,文书已按公子要求誊抄完毕。”她垂着眸,声音平稳,却忍不住用余光瞥向文先生的手指。老学究戴着老花镜,指尖捏着文书边缘,逐页翻看,指腹在数字密集处反复摩挲,连“昌平县盐税折银二两七钱”这样细碎的条目都没放过。
片刻后,文先生摘下眼镜,对着晨光晃了晃文书,嘴角难得牵起一丝弧度:“不错,字迹工整得像印出来的,连一个墨点都没有。你看这‘亩’字的竖钩,笔笔都立得稳,比前几个小厮抄的强多了。”他说着,将文书叠成整齐的方块,起身时特意理了理衣摆,脚步轻缓地走向里间——那扇雕花木门推开时,曹芸听见文先生刻意放轻的声音:“公子,曹姑娘的文书。”
曹芸松了口气,转身回到书架旁。指尖刚触到一本卷边的《漕运旧志》,便习惯性地取来浆糊,用细毛刷蘸着,小心翼翼地将纸边粘好。可今日的动作却有些滞涩,浆糊刷在纸上时,竟差点蹭到“嘉靖二十一年”的字迹。她正想补救,里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低沉如浸了晨露的玉石,清晰地穿透了外间的静谧:“曹芸,进来。”
心口猛地一跳,浆糊刷险些脱手。曹芸迅速将书卷归位,抬手理了理淡青色襦裙的领口——昨夜她特意将裙角的褶皱熨平,系带也系得一丝不苟,此刻指尖触到光滑的布料,才勉强压下慌乱。她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连裙摆扫过地面的声响都压到了最低。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萧景琰的内书房。与外间的书卷琳琅不同,这里简到极致:一张紫檀木书案占了大半空间,案上只放着一方端砚、几支狼毫,以及她刚抄好的文书;西侧立着黑檀木书架,每一层都贴着泛黄的标签,“漕运”“盐铁”“刑案”等字迹力透纸背;窗边的圈椅旁,小几上温着一壶茶,水汽袅袅,在晨光里凝成细小的水珠,落在青瓷杯沿。
萧景琰坐在书案后,月白常服的衣摆垂落在脚踏上,连褶皱都显得规整。他手中捏着她的文书,指尖轻轻划过纸页,目光落在字迹上,不知在思索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眼,那双眸子深如寒潭,目光扫过她时,没有半分温度,却像有穿透力,仿佛能将她藏在心底的念头都剖出来。
曹芸下意识地垂头,盯着鞋尖绣的缠枝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抄写得尚可。”良久,萧景琰才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他将文书放在案上,指尖叩了叩桌面,那轻响却像敲在曹芸心上。下一秒,他的话锋骤然一转:“关于你父亲曹明义……三年前漕运案的卷宗,部分副本,在乙字柒号架,第三层。”
“漕运案”三个字入耳的瞬间,曹芸的身体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猛地抬头,撞入萧景琰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仿佛早就知道她藏在墨韵斋的真正目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震惊像潮水般将自己淹没。
还没等她缓过神,萧景琰又添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藏着不容错辨的默契:“你若‘整理’时有所发现,可记录疑点,交由文先生。”
“整理时有所发现”——这七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曹芸脑海中炸开。她瞬间明白了:他在给她台阶,也是在划清界限。他没有点破她的心思,而是用“工作”作借口,让她能“顺理成章”地接触卷宗;让她交予文先生,而非直接禀报,既是告诉她“我知情”,也是提醒她“一切在我掌控中”。
原来,他们之间那层匿名的薄纸,竟在这一刻被悄然捅破。从前是她单方面试探、隐藏,如今却变成了他默许、甚至提供便利的协作——一种裹在上下级框架里的、心照不宣的合作。
曹芸的指尖微微颤抖,她用力攥紧手心,指甲掐进肉里,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她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旧保持着恭敬:“奴婢……谢公子。”
萧景琰看着她紧绷的脊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快得像错觉。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示意她退下。
曹芸躬身行礼,转身退出时,才发现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连后背的衣襟都贴在了皮肤上。她走到轩窗边,借着晨风吹散脸上的热意——窗外的晚樱已落尽,枝头抽出嫩绿的新叶,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在青石板上织成斑驳的光影。
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西侧的书架区。乙字柒号架就在最里面,黑檀木在晨光里泛着沉稳的光泽。她一步步走过去,停在第三层前——那里堆着几卷泛黄的卷宗,封皮上落着薄薄的灰尘,显然久未翻动。“漕运案·嘉靖二十一年”的字迹模糊却清晰,像一道光,撞进她的眼底。
曹芸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灰尘,触到纸张陈旧的粗糙感。心脏依旧狂跳,既有获得线索的狂喜,也有置身风险的不安:萧景琰为何突然伸出援手?是惜才,觉得她有利用价值?还是另有所图,想借她的手查清漕运案的隐情?这些问题像一团迷雾,缠得她喘不过气。
但她知道,此刻容不得犹豫。萧景琰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机会,也将她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她的每一次翻阅、每一笔记录,都可能被他看在眼里;稍有不慎,不仅查不清父亲的冤案,甚至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曹芸收回手,指尖的灰尘在晨光里缓缓飘落。她转过身,重新走向书架,脚步比之前更坚定。新的阶段已经开始,她没有退路,只能抓住这个机会,在这位心思深沉的“盟友”麾下,步步为营,小心揭开真相——并且,好好活下去。
指尖再次触到书卷,这一次,她的目光里多了份沉甸甸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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