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前庭,绕过影壁,在一位面无表情的老书吏指引下,曹稔来到了京兆尹崔实处理日常公务的廨堂外等候。廊下站着几名等候召见的官员吏目,见到她这么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此地,无不投来诧异、探究,甚至隐含轻视的目光。曹人眼观鼻,鼻观心,只作未觉,内心却如明镜般清楚,在这里,性别与过往的身份,都将成为她需要跨越的障碍。
通传之后,曹稔被引入廨堂。京兆尹崔实端坐在宽大的公案之后,年约四旬,面容端正,肤色微深,眉宇间凝聚着常年断案积攒下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并未立刻抬头,仍在批阅着一份公文,直到曹稔依礼站定片刻,他才搁下笔,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曹稔身上,带着审视与衡量,尤其是在看到她如此年轻时,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疑虑。
“曹稔?”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自带一股官威。
“民女在。”曹稔垂首应答,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
崔实拿起案上的荐函,再次看了看,指尖在萧景琰的落款和私印上轻轻一点。“萧公子在信中对你赞誉有加,称你‘明察秋毫,心思缜密,于刑名一道颇有天赋’。”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曹稔,“然而,我这京兆尹府,非是吟风弄月之后花园,亦非高门大户之内宅。此处掌管京城百万生灵之治安刑狱,事务繁杂如乱麻,责任重如山岳。每日面对的是奸猾胥吏、亡命凶徒、错综复杂的案情。稍有不慎,便是冤狱丛生,民怨沸腾。你……一介女子,柔弱之躯,可能承受得住这份压力?可能胜任这份职责?”
话语中的质疑毫不掩饰。曹稔心知这是必经的考验,抬起头,目光清正,语气不卑不亢:“崔大人明鉴。民女深知刑狱之事关系重大,不敢有丝毫轻忽。民女虽为女子,亦知‘律法’二字,重逾千斤。不敢妄言必能胜任,唯愿从最基础之事做起,尽心竭力,格尽职守,以事实与能力说话,不负萧公子举荐之恩,亦不负大人给予之机会。”
她的回答,既表明了态度,也绕开了直接的性别之争,将焦点引向了“能力”与“事实”。崔实凝视她片刻,见她眼神澄澈,神态沉稳,不似浮夸之辈,微微颔首:“既如此,你便先去刑房,担任文书典吏,协助整理卷宗,誊录案牍,熟悉律法条文与办案流程。具体事务,自有刑房孙主事安排。”
“谢大人。”曹稔再次行礼。
退出廨堂,在一名小吏的带领下,曹稔走向位于衙门二进东侧的刑房。刑房主事孙德海,是个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色黝黑的中年官吏,一双眼睛透着精于算计的光芒。见到曹稔,他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略显夸张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哎呀呀,这位便是萧公子举荐的曹姑娘吧?果然是气质不凡,年轻有为啊!”孙德海声音洪亮,带着几分谄媚,但眼底深处那抹不以为然与审视,却逃不过曹稔的眼睛。“咱们这刑房啊,可是府衙里最忙、最累的所在,干的都是跟卷宗案牍打交道的粗活笨活,埋首故纸堆,劳心劳力。只怕姑娘家身子娇弱,受不了这份辛苦哟。”
曹稔神色不变,平静回应:“孙主事费心,民女既来此,便已做好准备。但有差遣,无不从命。”
孙德海嘿嘿干笑两声,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他不再多言,领着曹稔走进刑房大堂。堂内颇为宽敞,摆着十几张书案,七八个书吏正在伏案忙碌,听到动静,纷纷抬起头来。见到孙主事领着个年轻女子进来,各种目光——好奇、惊讶、鄙夷、漠然——齐刷刷地聚焦在曹稔身上,让她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孙德海仿佛很满意这种效果,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这位是曹稔,曹姑娘,乃是萧景琰萧公子举荐而来,今后便在咱们刑房担任文书典吏,大家要好生照应。”他特意加重了“萧公子举荐”几个字,引得底下几人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
介绍完毕,孙德海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虚假的笑容,随手一指大堂最角落里那堆积如山、明显落满灰尘、甚至有些卷宗边角都已破损发黄的旧卷宗,对曹人道:“曹姑娘初来乍到,首要之事便是熟悉咱们京兆尹府的‘家底’。喏,那边是近五年来积压未结的悬案、旧案,还有部分需要重新归档的卷宗,一直无人得空整理,杂乱得很。你便先从整理这些开始吧,一来练手,二来也正好了解了解咱们都处理过哪些案子。”
那堆积如山的陈旧卷宗,散发着霉味,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这与其说是分配工作,不如说是一个赤裸裸的、充满恶意的下马威。孙德海显然是想用这最枯燥、最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来磨一磨这位“关系户”的锐气,最好能让她知难而退。
周围的书吏们有的低下头窃笑,有的则露出同情或看热闹的神情。曹稔目光扫过那堆卷宗,脸上没有任何不满或为难的神色,只是微微颔首:“民女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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