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衍望向身旁的仆从，轻声道，“普仁，带这位秦大人，去园子里散散步。”
秦诚令人意外地没有拒绝，而是干干脆脆地站了起来，拂袖而去。对这两人接下来的谈话，他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普仁出门前，将屋子的门轻轻带了起来。
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介衍半卧在自己的木椅上，他目光虚晃，眼睛只睁着一半。
这个神情让轻岚想起来林之业，但与林之业不同的是，介衍很少露出这样虚浮的神情。
“你……还好吗？”轻岚不确定介衍此刻是否如看上去的那般颓唐，她伸出手，在介衍的眼前抓握了一把空气，成功地让他抬起了头，看向自己。
介衍笑了笑，“吃饭了吗？”
轻岚摇头，但没有想再添一副碗筷的意思，她有些关切地凑近瞧了瞧，问道，“你有心事？”
介衍不答，他深深地看了林轻岚一眼，脑中画面如流水一般汹涌而过。
这一长段时间以来，虽然李钦并没有过与她单独的召见，但她与杨玄庭之间的轶事在岱陆城中被频频传诵。
此时坐在这里的，究竟是林轻岚本人，还是已经投入了李钦阵营、为他所用的棋子了呢？
“我只是……”介衍缓缓开口，还是将“不知该不该信你”这句话咽了回去，低声道，“不明白你为什么忽然想这么做。”
他伸手取了桌上的一个空碗，推到轻岚跟前，“不介意的话，在我这吃点儿东西垫一垫，免得饿着。”
轻岚没有拒绝，她起身去一旁的立柜上拿备用的碗筷，又坐了回来。
“杨玄庭哪里不好么？让你要拒了和他的婚约。”介衍望着眼前的少女，按下了好奇的口吻，平静地开口问道。
“他很好，”轻岚很快答道，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说，“对我也很好。”
“那为什么……”
“介衍，虽然我知道这么说很失礼，但我还是想问一句，”轻岚稍停了停，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沉了口气，问道，“在这件事上，我能相信你吗？”
轻岚原以为介衍也许会有些生气，至少会有几分惊讶，但他没有。
不仅如此，他似乎脸上还起了几分笑意。
轻岚话让他稍稍打消了一些先前的疑窦，这份几近莽撞的诚实似乎在提醒他，眼前人依然是曾在病中与他畅谈的少女。
介衍没有立刻作答，他考虑很久，才认真地望向轻岚，“能。”
轻岚像是松了口气，原先略有些紧张的神情变得放松下来。
“那现在可以回答我你要退婚的原因了吗？”
“其实很简单，”轻岚的声音变得低了很多，“正是因为他是个很好的人，我才想通过这种方式，为他做一些什么。”
介衍心中一震。
他隐约地有了一个猜测的方向，但依然用困惑的声音开口问道，“做什么呢。”
“让他不要再那么身不由己一些。”
“……”介衍沉默地看向轻岚，一时间有万语千言卡在喉中，但想到帘幕后的李钧，还是忍住了。
介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的表情像是什么也没有听明白，“你很了解他么，就说他身不由己。”
轻岚眨了眨眼睛，“可能不是很了解？”
“那退婚为什么就能让他不那么身不由己了？”
“这个原因，世子大概能比我想得更通透吧。”轻岚看向介衍的目光微微有了些无奈的成分，“你看到的，一定比我看到的要多。”
介衍只是摇了摇头，叹道，“我看到的，也未必比你看到的，要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介衍又道，“很早以前太子就问过我，可否邀你入东宫做太子妃的女官。但我不愿用你我之间的情谊来胁迫你，所以也一直没有和你提及这件事。你若只是想退婚，这是个极好的去处，至少可保你未来十年自由。但你既打算为杨玄庭拆下镣铐，我便只能断了这个念头了。”
介衍长长地呼了口气。
在这片刻之中，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叹息了。
“你让我想想吧。”
轻岚走后，李钧从帐后出来，他眉头紧缩地走到介衍身边，“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每句话都听得懂，合在一块儿就想不明白了呢？”
介衍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再想想，就会明白了。”
李钧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在介衍身旁转了许久，最后还是缠着介衍为他解惑。介衍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低声道，“这就好比说，我是殿下的门客，原本便与殿下相交甚近，可皇上却因此召见我，安排我向你进言献策，说一些我原本不愿说的话，做一些我原本不愿做的事……当我为此左右为难时，殿下，你会怎么做？”
李钧想了许久，才道，“父皇有命，我照着做便是了……为什么还要难为你呢？”
介衍以手掩面，“重点错了。”
“啊，”李钧忽然反应过来，“重点是，你因为我，做了不愿做的事情？”
“对。殿下要怎么做呢？”
“那我也愿意为你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李钧非常肯定地答道，“不论是怎样的事情，我去做就是了。只要你仍能出入我东宫，总是没有我们熬不过去的坎。”
或许是上次的闭门羹，让李钧心中有了些许的惧怕，所以这段时间来，他竟这样依顺得可爱。
介衍没想到李钧会这样回答，一时感怀动容。
一旁李钧见介衍忽然沉默了起来，益发不明白，便问道，“这和杨玄庭、林轻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介衍答道，“如果这件事，换做轻岚是你，她选择的方式，就是将我逐出东宫，不再收留我为门客。”
见李钧似是半懂不懂，介衍又道，“当我不再是你的门客，皇上也就不再能够通过我来向你进言，也就免了我左右为难的煎熬之苦。而今李钦通过杨玄庭，数次来借轻岚之势，所以她索性退了婚约，以免它束缚了杨玄庭的手脚。如此，殿下明白了么？”
望着李钧恍然大悟之状，介衍忽然笑了。
李钧皱了眉头，靠近问道，“是我反应得太慢，让你觉得好笑了么？”
介衍摇头，笑着回答，“哪里，我是在叹服殿下的答案。若真有那么一天，介衍也愿共担违愿之苦，与殿下共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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