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山上，在他们的墓碑前，有个女孩子问我，要不要用性命换取心中所愿。现在，那个女孩子又出现了，而剪秋正是朝着她那边去的。
稍稍犹豫后，我还是走出门悄悄跟了上去。
剪秋果然走到了她面前，不等我选好一个藏身之处，就听见她先开口道:
“你决定好要什么了吗？”
“是。”剪秋回答，语气很坚定。
倒是那女孩子有些迟疑，“代价是你的命，可要想好了。”
“我想好了。”
我辛苦抑制住自己立马跳出去拦住她们的冲动，我当然是不会允许剪秋用性命去做交换，但我也想知道，她愿意用性命交换的是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剪秋对那个女孩子说:“我想让久羡哥哥忘记我在内的所有‘家人’。”
什么！
我再忍不住，刚想要从藏身的地方跳出去，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我死死按住，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个女孩子好像也有些意外，追问道:“为什么？”
“怎么说呢？”剪秋轻轻笑了一声，“我能感觉到，我和其他的’家人’让他很累，或许忘记我们，对他来说是最幸运的。”
不是！我无声地嘶吼着，急得眼泪直涌。
“好吧。”女孩子答应了，“明天晚上子时我会再来，完成你的心愿。”
“谢谢。”剪秋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如释负重。
那股无形的力量仍旧压着我，直到剪秋回房间以后，那女孩子走到我的藏身处前，抬手一挥，我随即便瘫软在地。
“都听见了？”她蹲下来，对我道，“现在你有一天的时间，准备好以后，拿命和我换点什么吧。否则，明晚子时我会如约来接受另一个交换。”
这么说，她找上剪秋是算计好的？我的身体仿佛是被抽空了一般，没有丝毫力气，只能拿眼睛瞪她。
她自然懂得我瞪眼的意思，于是指了指剪秋的房间，补充道:“那丫头的失忆，也是有人拿命在我这儿换的。”
我如遭雷击，好一会儿后才硬挤出力气，颤着声问:“是剪玉吗？”
她没有否认。
“所以剪玉已经死了？”我不敢相信，但也找不到理由怀疑。
“差不多吧。”女孩子站起身，俯视着我，“现在你可以安心和我交换了吗？”
我闭上眼，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好。”
那天夜里，我变成了一种名为“罗刹”的怪物，以此换得归林镇中所有人忘记五个名字:路嵩，向云，迢川，剪玉，久羡。在他们的记忆里，镇子西边儿废弃的神庙里只住过一个孩子，就是剪秋。
“现在，她终于能在这儿好好地过一辈子了吧？”在意识被完全吞没的前一刻，我这样问那个女孩子，可能也是在自己。
女孩子看了我一眼，愁色再次爬上眉间。
“不记得，未必是件好事。”
是吗？可惜已经没机会后悔了，我像沉入最深的梦境般，失去了作为久羡的最后一丝意识。
所有的不甘和决然，都在这一瞬尘埃落定——如果没有那个叫朗明的侠岚。
?
回归林镇的路上，我听说了有关孝阳岗外那场大战的事，由此知道了完成心愿变成“罗刹”是源于饕餮的力量。而我能变回来，是因为那个叫朗明的侠岚重新封印了饕餮。
我很想笑，笑自己的天真，对嘛，世上哪有献出一条命就能彻底解决那么多麻烦的好事？但我笑不出来，怎么都笑不出来。
一切又回到原点，我的生活里存在过侠岚，也存在过零，但是有些事，终归还是得我自己去做。
机会比预想来得早很多，在距离归林镇还有两三里路的地方，我遇见了剪玉。当我们发现彼此的时候，都没有任何犹豫，几乎同时闪身躲进了路边的树林里。
我们五个人里，路嵩的身手无疑是最好，其次则是我和剪玉，之前切磋练手没能分出胜负，那次我以命相搏也未能决出生死。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半蹲在一棵树后边儿，按着刀，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一切动静。
可我到底还是没能压住自己的冲动，我太想亲手结束他的性命，去宣泄自己的恨意。
于是，在僵持许久之后，我放弃躲藏，朝他的方向摸过去。
我控制着动作，尽量不发出声音，但还是被他察觉了。没走多远，我便听见耳后传来急急的风啸，下意识回身举刀，“咣”地一声，两道寒光相撞，我在寒光之后的那双血丝满布的眼睛里，看见了面目狰狞的自己。
没有任何话语，我和他一齐撤刀，又一齐砍向对方，刀光再次相错，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
我不知道这场死斗持续了多久，剪玉不像上次那般只持守势，且战且退，而是和我一样疯狂地挥刀砍杀，直到我和他都筋疲力尽，再也提不起刀。
退至相对安全的距离以后，我大口地喘着气，还不忘用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如果他要逃，我拼死也要再搏一次。
不过他没有逃，他也在看着我，但是不同于我的愤怒，他眼中只有大悲过后的凄然。
我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是你对他们下的手，现在凭什么摆出这副脸！”
“他们不该死吗？还有你，我，不都该死吗？”他没有躲避我的怒火，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反问道。
“你最该死！”我用刀支撑着想再冲上去，却不想气急攻心，身子又已疲乏到极点，在猛然起身的刹那，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次我真的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那天，剪玉说在山上发现一窝白狐，提议五人一起去猎了白狐卖钱。然而在路途中，他却突然抽刀，将离他最近又毫无防备的路嵩砍倒在地，呆在原地向云和迢川也未能逃脱，只有离他最远的我把刀拔了出来，可惜没当场留下他的性命。
梦里我清楚地看见，他是故意挑好了位置，靠近无法独对的路嵩，远离一时难以解决的我。
在梦里我动不了，也喊不出声，就像被那个女孩子用零力压住时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剪玉一点点走近路嵩，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倒下。三个人脸上的惊愕和不解，犹如针芒，直刺进我的心里，可我没法挣扎，没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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