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筱澄有时候会觉得生活非常戏剧性。
她端坐在餐桌旁，接受着所有真相带来的冲击，最大的感受就是手足无措。
转变总是突如其来，不会事先打好招呼，这种猝不及防让每个人都很狼狈，狼狈地应付突发事件，狼狈地崩溃，狼狈地嘶吼。
她看见魏临追了出去，然后魏叔叔跟魏阿姨就像突然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椅子上。魏阿姨眼角似有泪光闪烁，容颜苍老，仿佛她才是那个最受伤的人。
喻骏和池珍一言不发。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们作为旁观者的事不关己，筱澄能理解，只是这种冷漠莫名地让人觉得不舒服。
“秦家破产的事，你们都知道吗？”
轻轻的一句提问打破了死寂的气氛。
“嗯。”喻骏简略地回答。
“那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呢。”
她自嘲地勾起嘴角，眼眶却湿了。
“就算你知道，也做不了什么，秦家现在的局面已经无力回天了。”喻骏说。
筱澄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她头一次这样深切地体会到，他是个老谋深算的政客，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
“我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但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去淌那趟浑水。”
喻筱澄的视线重新回到面前的杯碗瓷盘上，她深呼吸了一下，左手被人握住。男人的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手心的温暖给了她暂时的安慰。
“歆儿肯定很难受。”她说。
然后她将自己的手从伍奕的手掌下抽离，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
魏临毫不费力地追上了秦歆蕊。
他拽住她的手臂，说，“生意场上的竞争你死我活，我从来没想过要针对秦家……”
歆儿转身反手给了他一耳光。
女生的力气能有多大，这一耳光打在他脸上也是不痛不痒。只是他明显感到她用尽了全力，歇斯底里的样子就像他是她的仇人。
“对啊，不过是竞争而已，在你看来就只是竞争而已，养尊处优惯了的魏家少爷，怎么可能理解秦家作为区区一场商业竞争的牺牲品，每天过的是怎样的生活。”秦歆蕊含泪的目光中全是失控的怒火。
“我很想帮你。”魏临语气诚恳。
“帮我？”
歆儿仰头冷笑一声，那笑容讽刺又绝望。
忽然她上前一步，伸手死死拽住魏临的衬衫衣领。她盯着他，眼里透露出来的凶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咬牙切齿地说：“我爸今天跟我说他活不下去了，魏临，如果他真的自杀……”
“歆儿！”
喻筱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她跑过来，伸手搡了魏临一把，然后握住秦歆蕊颤抖不止的手，说：“歆儿，我们别管他们。”
她拉着她跑掉。
小巧纤细的女生的手掌，牵着她的力度却有力又坚定。
秦歆蕊看着她的背影，倔强得好似能带着自己一往无前。初中，班草当着全班的面朗诵秦歆蕊写给他的情书时，筱澄也是如此，她劈手夺过被班草拿在手里的情书，冲他愤怒地竖起中指。
“F**kyou！”她骂道，仿佛受到侮辱的是她自己。
她拉起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她，在全班的起哄声中逃离。
“歆儿，我们别管他们。”
“可是他们都在笑我。”秦歆蕊快要哭出来。
“我不会笑你，我觉得你很勇敢，你比很多女生都勇敢多了。”
“可是他不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
“我喜欢你啊，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不喜欢你的人，是他们眼瞎！”
她的朋友喻筱澄，是个善良又讲义气的女孩。
她毫不怀疑她会为自己上刀山下火海。
可这一次她们面临的，却不是表白被拒那么简单。
·
秦歆蕊抽掉了自己的手。
筱澄觉察到她的动作，停下脚步，诧异地转过身。
“歆儿……”
视线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清，那个站在离自己五步远的娇小身影，也随着周围的景物含混扭曲着。
喻筱澄走过去，手忙脚乱地从手包里掏纸巾。
“别哭了，歆儿别哭了。”她给她擦眼泪，自己也渐渐红了眼眶。
“我是不是很惨？”秦歆蕊问她。
喻筱澄拼命摇头。
“可我觉得我很惨。你知道吗，我家欠的债，加起来有两百个亿，两百亿啊，别说这辈子，就算我活几千年不老不死，也还不清。我妈最近在闹离婚，我爸每天都想死，你说我惨不惨？”
喻筱澄上前紧紧抱住她冰凉的身体，额头抵在她侧脸，眼泪无声地落下来：“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我们一起熬……”
“怎么一起？你能替我还债吗？”
“总有办法的，我们先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想办法，总能解决的。”
“喻筱澄，你太天真了。”
秦歆蕊挣脱了这个安慰性的拥抱。
“我跟你，现在已经处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了，你能懂吗？在你烦恼着跟伍奕的情感纠葛的时候，我却在想，只剩下十几块钱的明天要怎么度过，你在百货商场眼睛都不眨地扫货，我却为了一块钱斤斤计较。你担心过生存吗？我们的生活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相同的地方了啊。”
秦歆蕊的话让喻筱澄恐慌。
“可是那又怎样，我们依然是好朋友不是吗？”她问，她希望她能亲口确定这个事实，但愿，但愿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我不想再和你做朋友了。”
歆儿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喻筱澄心一沉，身体突然像石化了一样动弹不得。
“我找不到平衡。”
“你尝过嫉妒的滋味吗？跌入万丈深渊的我，做不到和依旧光芒耀眼的你心平气和地相处。一个人怎么会内心阴暗到见不得别人好呢？我也曾那样不屑过，但是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我现在终于也逐渐陷入肮脏的泥淖里，你想我拉你下来吗，喻筱澄？”
“都是气话，歆儿，你这都是气话，你还没有平静下来……你知道的，你对我而言就像是亲人一样，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她语无伦次起来。
相较而言，秦歆蕊却平静异常。
“我们绝交吧。”她最后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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