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轩初初开口的一席话虽并未表示不敬，但谁都看得出，他的态度浮于表面，不仅无法抵减已然在诸人心中造成的坏印象，更还有加重的趋势。
主座上的两位长辈俱都没有开口接话，尤其是萧家老爷外的那名中年男子，神色间毫不掩饰他对祁轩的不屑，场面一度安静非常。
正厅的席位中，萧杭坐在最末。他上有长辈，前有兄长姐夫，纵使是萧家大少爷，此刻也只能敛眉相陪，不敢轻易造次。
他确实比其他人更早的认识对面安坐的那对男女，但他尚不及深交，根本谈不上了解，是以也无从判断男人今日的举动中，有多少故意的成分。
安静的室内，只有奉茶的婢女偶尔发出声响。她尽心尽责的给才刚到来的男女上茶，然而一盏方毕，正要转向女子那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横插了过来。
祁轩朝婢女轻轻摇头，随即便收回视线，不多看一眼。
那婢女初时怔了怔，继而才明白过来男人的意思，咬了咬下唇，终是垂眸行礼退下，随后立即有别的婢女呈上果盘点心。
当事的女子并没有对男人替她做主的行为表示不满，至于其他注意到此事的人，也没有深究多问的欲望，除了，萧杭。
家中逢变，无论是萧杭还是萧染，都比之前忙碌了不少。尽管因为这种缘故，父亲对他们私自的行为没有罚得过重，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为所欲为，不付出任何代价。
相比起始终无法和偏院建立交集的萧染，萧杭总归还能张罗过问些偏院的情况，然即便如此，他也没能趁机多了解某个人。
眼下情形，他只能考虑说是女子不好茶，毕竟他瞧不出女子对此的不悦，而这更令他想探知她的一切。
萧杭发觉自己再度下意识的将目光停在女子身上，他觉得懊恼，但同时又舍不得移开。
明明他心里清楚很多事已无可能，可他总是会不自觉的想，一个身有残疾的女子能嫁给那般气韵不凡的男人，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有让男人难以放手，肯为她妥协的理由。
想到这里，萧杭忽然觉得那所谓的眼疾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虽弱视，却终究不是不能视物，生活上或有不便，可也不至完全接受无能，如果......
这边萧杭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那边无言的男女则不知为何发出一声轻笑。
语兮侧影玲珑，端坐在座位里的模样显得颇为乖巧。此刻她手袖半掩，白纱遮住的双眸无法看出笑意，但泄露的那一点点唇角弧度，依旧显示她大抵心情愉悦。
祁轩手边的茶盏久久未动，语兮察觉，便偏首看了过去。白纱之外，隐约能看到杯盖漏了条缝儿，茶香慢慢溢出，默契一般知晓男人拒绝饮用的原因，所以不由发出轻笑。
原就是厅中唯一的女子，蓦然传出笑声，态度上就显得很不恭敬了。可当其他人皱眉看去，她身侧男人脸上那不同于面对他们时的宠溺的笑，不觉又令他们失了神。
好一会儿，众人陆续回神，而沉默已久的正厅，终于有新的声线打破原本微妙的平衡。
萧家老爷，名唤萧慈昕，他从自家儿子的描述和那一夜无功而返的行动中就确信眼前的男人绝非池中之物。
他分得清其与梁门并非同路，可此人能否为己所用，说实话，他没什么把握。
此番请他过来，就是想看看他的态度，好决定是留是杀，只是此人当前种种，令他越发觉得，方向已定。
然纵使如此，萧慈昕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至少他发现了他的一个弱点，那么有些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可能。
主座上传出一声轻咳，萧慈昕看向相识不久的男女，终是开口道，“既然朗夫人身子弱，那不妨就先回偏院休息。萧某想与公子商议之事颇为重要，何必让夫人一直作陪。”
祁轩闻言笑笑，指尖在桌上叩了叩，“内子的身体一向由我亲自看顾，假于人手，总是不太放心。”
他说着，视线状似随意的扫过某处，“萧老爷说要同我商议要事，若是如此，朗某建议诸位还是打消这念头为好。”
男人的神色漫不经心，话语没停，甚至还分心考究起桌上的马蹄葡萄，“一来我们夫妇间不存在秘密，二来，朗某此行只为携夫人畅游，并不想为凡事所扰。”
这番表态，可以说是很直白了。
祁轩没有给对方威胁自己的疏漏，包括他不欲掺和也不想对立的立场，都说了个清楚。
原本他决定入萧府，就是为了确定那未知针对的杀气指向于谁，而在暗卫探听到萧家正面临仇家追杀时，他的出手便很有可能引来萧家的怀疑。
就萧家来说，面对一群来路不明的人还不探探底，这不符合他们江湖人家的作风，更枉论他们正处于多事之秋。至于祁轩会配合，完全是不想加深误会，耽搁行程。
此次带语兮出宫，他确实做好了长期在外的准备，可这并不代表他肯因为不相干的事儿而浪费时间。
朝廷和江湖，素来两相独立，各自发展。这是约定俗成的规则，祁轩同样不预备打破。
散落的马蹄葡萄在桌上滑了个旋儿，正厅依旧没给予回应，男人满意的勾了勾唇。
他站起身，黑眸斜垂，“那朗某和内子就不打扰诸位议事了。”
“朗公子。”
一声呼唤，低沉并紧随，不是出自萧慈昕之口，而是由他右侧的那中年男人道出。
祁轩的眼瞳微眯，眉心蹙起，回身的脸色明显带着不悦。他直视那始终端坐的长者，握了握束袖，继而将手负于身后，眸光冷冽，嗓音沉谷，“前辈是打算强人所难吗？”
男人一瞬散发的威压，令在场众人一时都忘了言语。他们原以为男人只是随性不羁，张扬得意，却不想那只是他的伪装，或者更应该说，那是他乐意给予的友好。
仿佛是触怒了沉睡的雄狮，仅仅一个姿态，一句短语，便霎时湮灭了他们自以为的优势。
萧杭浑身紧绷，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他心里越发想知道如此傲视一切的男人，究竟困锁于女子何等的独一无二中？
究竟，谁才是谁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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