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目完全找回意识时，入眼的一切都已蒙上了夜纱。她尝试着动了动身子，感觉到些许不太严重的酸痛之时，也惊觉自己的后腰正搭着一个有温度的东西，而身下，更不觉冰冷。
她一瞬僵硬起来，不确定自己这是遇到了什么。直到视觉在这种紧绷中开始起效，她看到了近处的布角，以及一双略显平淡的镶了星光的眼眸。
她迅速想起昏迷前的种种，那些落石，耳边的风，还有那个她无力挣脱的怀抱。
小目脑中那个长相朴实的男人面孔愈渐清晰起来，而同时，男人这种生物给她带来的生理上的厌恶令她在下一瞬就不顾身体缓和，直接从对方的怀里退出老远。
身下的潮湿与手边的流水让小目停止了后撤。她无暇后顾的调整着方向，除了曾快速垂眸确认自己未遭侵害，眼眸始终紧紧盯着那个依旧仰躺的男人。
紧绷的神经使得小目在短时间内都忘记了呼吸，等到她经受不住的张口喘息，男人的声音也在那刻响起。
“刚入戌时，以你的能力，应该能安全返回。”
小目没有接话，半晌后，收回视线将四周打量了一番，撑在身侧的双手慢慢环住膝头，眸子在夜色中微眯，“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又为什么要救我？”
卿梧缓过在小目离开后反而泛滥全身的麻意，撞在石壁上的手虚握几次找回知觉，这才缓缓撑着自己坐起身。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知道对方不喜男人靠近，瞥了眼刚打得他手背生疼的大石，蹬腿挪过去，转而放松的靠在石壁上。
散开的发丝沾了不止碎叶石沙等污物，他此刻没法儿彻底打理，只得任由它们继续凌乱。
小腿有些涨疼，大概是撞青了。男人微微皱了皱眉，后靠着呼出一口气，而后才开始回应那个被他晾了好一会儿的姑娘。
“你或许是真的想死，但我不能让人死在自己面前。”
小目闻言一怔，随即嗤笑出声，“呵，那你可以转过身去。”
“如果我本就背对着你，你眼下都不会有机会坐在那儿。”
“所以我该感谢你，把你当作救命恩人是吗？”小目眼中原本还不浓烈的防备立时如迷雾一般，语气也越发不好，“我可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最好死了这个心思。”
卿梧眉心轻蹙，因着对方比他预想的更难化解的成见。
他并不希望这姑娘对自己的假身份过度深究，何况依照他对她的判断，扔下他离开，才是设想中事件应该的走向。
她没在第一时间转身，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对眼下状况还未完全理解。而自己之所以出言指点，给她方向和线索的同时，也是为了让两人不必再继续独处。
意外的出手相救不可能迅速扭转她心里对男性的敌意，何况他们“毫不相识”，没必要让她对男人厌恶更深。
可当下这状况，她已像是即将失控。
“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是吗？”小目没得到回应，自顾自的又开了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我没读过什么书，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好欺负。你救了我又怎么样呢？我不稀罕自己这条命，也不会如你所愿，满足你那些肮脏龌龊的想法！”
“你们一个个都只想着自己，不顾我的意愿，不问我的想法。儿子，钱银，身体，这就是你们脑中所有的东西，而我，就是你们获得这些的工具！”
小目说到激动处，手心里不自觉抓紧的滩边沙石也被她用力挥向了湖面。
细碎的扑通声接连不断，伴着那近乎嘶吼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开去。
卿梧的眉越皱越深，他不想看她伤害自己，却又知道自己如若靠近，她的情绪只会更加不稳。
他听得出她内心的挣扎。压抑，愤怒，难过，却始终无人关心。或许她曾经也期望过有人能伸出援手，但在亲人相继“背叛”之后，那种不切实际的愿望也只能被埋葬。
邱寡妇说她是个好孩子，那是她绝望之后为了不再受到伤害的伪装。没有人能带她脱离苦海，那么接受旁人一次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帮助，又有什么意义？
她一定很早就对外界失去了信心，而在底线不断被划低的这些年里，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对更多的事都有了从朦胧转向清晰的判断。
卿梧看着那边不断颤抖，嘴中犹在自言自语的身影，心口像是被一根琴弦勒着般一阵阵抽疼。
他敏锐的察觉到这不止是种单纯的同情或怜悯，可除此之外，他又不知该如何定义心中这异样的感觉。
“你想离开吗？不是这处山崖，我是说你那个家。”鬼使神差的，男人放弃了之前的计划，提出了一个看似解决问题，实则不过是逃避的建议。
“那不是我的家！没有人的家会是那种模样！”
唯二的声音立即响起，在卿梧刚生出后悔之念的那刻。
箭已出弦，他就必须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可他心里的说辞还没完全捋好，那边的姑娘已再一次开口，带着更加糟糕的偏见。
“你是她选择的生意伙伴备选吗？既然高老板那条路已经被我打断，她就找了你是吗？”
小目仰首看了眼山崖的方向，眼神在浅浅月光下变得越发狠怼，“你开的什么价儿？三十两，四十两？反正没五十两吧，不然她不会每次都要我去跟高老板见面。”
卿梧听到这儿，终于明白过来她是误会了什么。
她不相信他们是偶然遇见，虽然也确实不是，但她将踪迹暴露都归咎到她那个姨妈身上。
她知道自己今日断了姨妈的财路，而她这个潜在威胁，她的姨妈极可能也不想留了。
狠毒的人未必都下得了杀手，而在她心里已有前科的姨妈会采取的处理方式，大约便是将她换个买家，尽快从身边送走。
或许在她看来，结束生命当真是个最好的选择。
这么多年，一直在忍耐，而今日之后，她再没有信心忍下去。她想要个解脱，没有报复性的毁灭他人，只将自己逼进绝路。
卿梧想到这里，心弦一颤，眸子愈深。
她还有救，既然她仍有良知，那他一定要帮她。
“小目，我不是你以为的任何人，而自杀，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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