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佛殿的海棠花，今年还是没能盛开，去年死的那一茬早早的换了新，今年依旧蔫蔫的，花叶都发黄，眼见着又要死了。
早些年的时候，花匠提心吊胆，后来海棠花着实养不活，帝王也就不计较什么了，死了换一拨再种。久而久之，花匠都已经习惯。
今儿天气还算不错，阳光普照，千佛殿内的佛像映着外头的光亮，颇有些金闪闪的。及至阴暗处，倒是有那么点寒凉。
慕容天涯拢了拢披肩，走进后院，瞧着满地的海棠花，不由的轻叹一口气。
海棠宫早已空置，连母妃身边的随婢都死的死，出宫的出宫，唯一剩下的便是当年海棠宫的扫地宫女——沈韵。当时沈韵正当芳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两鬓斑白。
“沈姑姑！”慕容天涯道。
沈韵正弯着腰将枯黄的海棠叶子掰掉，听得动静，懒懒的抬了一下眼皮子，继而又埋头做事。
“放肆！”红妆冷斥，“没看见这是摄政王……”
慕容天涯抬手，冲红妆使了个眼色，红妆当即行礼，领着众人悉数退下，唯有魏无延在侧作陪。
“摄政王降临，不知有何贵干？”沈韵喘口气，瞧着手上的海棠叶子，满脸的可惜之色，“又死了！年年种，年年死，真是一茬又一茬！”
慕容天涯隐约觉得她话中有话，“花都是要死的，养得再好，也有枯萎的时候，人又何尝不是？皆又定数，该走之时，谁都留不住！”
“留不住又如何？”沈韵满手污泥，将枯败的花叶埋在土里，来年又是花肥，“一辈子也就那么长。”
“海棠宫里的故人都散尽了，唯剩下沈姑姑您还在，可见……”
“摄政王折煞奴婢了，奴婢卑微，岂敢当您一声姑姑？”沈韵弯腰，继续干着手头上的活，“海棠宫里的旧人，散不散都是一样的，横竖都是那么冷清。”
慕容天涯眸色微转，“母妃昔年受宠，何来冷清一说？”
“人不冷，心冷。”沈韵想了想，慢悠悠的直起身子，隔着浅浅的田埂望着慕容天涯，“摄政王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奴婢只是个清扫的宫人，什么都不知道，您怕是白来这一趟了。”
“可留下的，唯有你一人。”慕容天涯负手而立，“这又该如何解释？”
“无关重要的才会被留下，不是吗？”沈韵似乎已经猜到了她想问什么，奈何她从未打算开口，“陈年旧事，还问那些作甚？摄政王是觉得有疑？还是觉得有用？”
慕容天涯冷哼，“宫里早些年还有传闻，说是本王……”
“说摄政王并非棠妃娘娘亲生？”沈韵摇头，“可是奴婢听得真真的，棠妃娘娘生产那日，疼痛异常，以至于皇上动用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这才堪堪保下了摄政王您呢！”
这些话，慕容天涯听了无数遍，早就听腻了，却从未真的相信过。也许太医院的太医真的来过，但难产嘛……可就未必了！
一个生下来就被当成皇子豢养的公主，身上背负着沉重的担子，怕是没人能想象，她需要承担多少。母妃会同意，多半也是想要有皇嗣伴身，这是宫里母凭子贵的惯例。
但是最后的结局，却超出了一个妃子的想象。
“别拿这些话糊弄本王，本王不是三岁的孩子，懂得如何分辨对错与真假。”慕容天涯拂袖驻足，瞧着脚下枯黄的海棠，想着这些年一批又一批死去的花儿，总觉得这宫里的人，跟这些花没什么区别。
死了一茬，又会有新的填补。
“奴婢说的都是真的。”沈韵笑了笑，将海棠花连根拔起，“摄政王，您看这花，都是先从根部开始枯萎的。根死了，花自然活不了。”
说着，她将枯死的海棠花放进一旁的置物筐里，转而又去一旁的水池里洗了手，“摄政王若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奴婢一直守在千佛殿，守着棠妃娘娘的长生位，您放心便是！”
“主上，先回去吧！”魏无延规劝，显然这老奴婢是不会说什么了。
慕容天涯敛眸，瞧着沈韵转过神来看她，一双手发青得厉害。
“摄政王还是回去吧！”沈韵擦着手，“奴婢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您若真的想知道什么，不如午夜梦回的时候问问先帝吧！”
深吸一口气，慕容天涯掉头转身，缓步离开后院。
望着慕容天涯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沈韵幽然轻叹，视线哀戚的扫过遍地的海棠花，转而目不转瞬的盯着墙角的那棵枯死的桃树。
桃树只剩下一个老树桩，死了不知多少年，却也没人敢来连根拔起。
许是永远都不会有人敢这么做吧！
“主子。”沈韵顾自呢喃，“她很聪明，只怕是瞒不住多久了！许是真的到了那一日，若真的到了那一日，奴婢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大抵，什么都做不了吧！”
顿了顿，她又自嘲般笑着，“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再告诉她不迟，惟愿奴婢还有命，活着等到那一日的到来。主子，她真的与你一样聪慧……”
从千佛殿出来，慕容天涯便觉得浑身不舒服，这种感觉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是每次都这样。但凡进了千佛殿，她就有种莫名的感觉，好似有一双眼睛悄无声息的盯着她。
“你可看出什么来了？”慕容天涯问。
魏无延点头，“她有所隐瞒，不肯吐实。”
这点，慕容天涯早就看出来了，“换个词儿。”
“但凡隐瞒，皆是源于真相的靠近。”魏无延委婉的开口。
她身子微微僵直，抬眸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魏无延的意思何其明显，接近真相，岂非就是告诉她，也许……或者……大概……她真的不是棠妃所生。所以皇帝把她当皇子养着，却从未真的宠爱过她的母妃，如此一来便可以解释得通了。
红妆面色微恙的上前行礼，“主上，尚书府出事了。”
眸，陡然眯起，慕容天涯疾步离宫。
尚书府终是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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