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们真的全部都死在这关峡的城门前，他也要守护将军到最后一刻。这关峡那么多的人，少一具尸体，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吧。
就算到时候真的被人当做逃兵，将军他也大可以隐姓埋名回到京都过完这一生。人嘛，总归是该落叶归根的。将军不像他们，他们的根，就是这脚下的关峡。
守卫换值的小声的对话声，惊醒了醉了一晚上的老魏。第一次睡在城楼这样的地方，一整晚，老魏都在不停的做梦，每一场噩梦快要结束的时候，就会身不由己的跌入下一场更加惨烈的噩梦中。
他急的满头大汗，可仍旧不能从梦中醒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梦里的关峡被那北蛮子攻破了城门，城里的兵卫百姓尸体堆积的跟个小山一样的，众人的鲜血淹没了他的脚背，那鲜血黏稠温热的触感让他遍体生寒。
被惊醒过后，他猛的坐直了身子大口喘着粗气，才连忙翻身抓起一旁昨日夜里后来冯平又买给他的两壶酒就朝着嘴里灌了下去。才喝了两大口，他就连忙收手，将那酒壶如同世间珍宝一般的抱在怀里。
他看着清晨大雾中那城楼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和人们亲密热切的说话声，才咧开嘴笑了起来。
真好啊，大家都这样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的样子，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加能让他觉得幸福的事情了。连带着他转身看到城楼下各自蜷缩成一团睡得死死的的那些难民的时候，也觉得并没有那么糟糕。
只要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不是？
早晨突然刮起的几股寒风，让杨明冻得缩了缩身子。他直接被冻醒了过后，才看向周围的那些难民。不知何时，昨日那递给他馒头的老实汉子已经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挤到了离他最近的位置。
只是，他醒转过来的动静已经那么大了，那一家三口仍是一丝反应都没有。杨明皱眉，伸手推了推那汉子，手掌间冰冷而僵硬的触感让他心里直接一哆嗦。
这人该不会是死了吧。昨日下午他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脸讨好的同自己说着话吗？杨明眨了眨眼，又向着那汉子的媳妇看了过来，半晌，才伸出手朝着那媳妇的肩膀拍了拍。
那媳妇半侧着身子，将才不到五岁的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跟那汉子一左一右的将孩子围在最中间，以帮他阻挡住这来来往往的冷风。
那媳妇的身子跟着那汉子一样又冷又硬，杨明的指尖微微颤抖的伸向两人的鼻尖，仍不死心的想要感受到他们的鼻息。然，半丝鼻息都无。他面前的两个人，都是死的已经不能再死了。
他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被这夜里的冷风给活活冻死的，还是因为把那些口粮给了他过后，被活生生的……饿死的。
忽的，杨明想起那汉子昨日里最后同自己说的话来。他连忙起身弯腰，费尽全身的力气才拉开两人抱着孩子的那双手。由于两个人的身子已经僵硬了，抱着孩子的双臂也都是死死的，他把两人的手臂拉开过后，躺在他们中间的那孩子，仍旧保持着最开始躺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杨明如同被那武林高手点了穴一般僵在当地，突然就不敢伸手去抱那个合衣躺在地上的孩子。他的大脑嗡嗡作响，昨日的那些念头如同一个个沉重的耳光一样打在了他的脸上。
昨日里，他还想着，哪怕到最后骗着这些人去死，他也要努力的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而现在，只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死在了他的面前，他都觉得内心颤抖。
他颓然的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起了一层霜花的地面上。他转过头，看着好多人仍旧睡在地上没有醒来，突然就有些害怕起来。
又会有多少人，活不过昨天那个寒冷的夜晚，就这样一睡不醒了？
他的体温融化了枯草表面的霜花，在他的裤子上印出一道道的湿痕来。感受到身上的凉意，他才抹去脸上流淌着的温热的液体，站直了身子就在城楼下那些人群中活动了起来。
他脚步蹒跚而又小心的从那些仍在沉睡中的人身边走过，每走过一个人，就伸出手脚推一推那个人，喊一声醒醒啊。手脚间的触感，他不敢去仔细的感应，只足足走了这样的小半个时辰，才走了那么不到三分之一的范围，他才停下脚步，双手撑在膝上喘气粗气来。
口鼻间泛起的白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有生机了一些。等喘匀了这口气，他才将双手拢在唇间，对着周围的人大声喊道：“天亮了，都醒一醒，都赶紧起来了。关峡马上又要发馒头了。”
连着喊了几遍话，那些睡的迷迷糊糊的难民才被馒头两个字喊醒了过来。众人三三两两的翻身而起，又一脸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城墙，再看向脸上神情悲戚的杨明。
众人起身过后，拍了拍身上的白霜化成的露水，才转身去喊着身边的人的名字。断断续续，城楼下传来了一阵阵低沉的呜咽声。
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众人的哭声皆都低沉压抑，浑不似昨日一般浮夸惹人心烦。
醒了的众人不停的捶打着身旁那些再也醒不过来的同伴的尸身，就连杨明继续喊着的馒头两个字也是充耳不闻。如果，他们身边的人当真都死的只剩下自己了，那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他们真的能跑到天涯海角，就算战争结束他们又能回到瓮城生活，但是少了他们的瓮城，又还有什么意义？
才换岗回来的守卫，听到哭声的时候也是满心不耐。从昨日老魏过来过后，那杨明跟着他脏话漫天的对骂开始，他们也就逐渐的从那低沉的情绪中醒了过来。
现在，再听着那些人的哭声，他们只是以为，那阴险狡诈的杨明又想了什么把戏想要骗着他们动摇心里的念头。
然，等太阳缓缓升起，地面的雾气逐渐散开过后，众人心间都是齐齐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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