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喝喝间，聊着聊着便也聊成了熟人，带着那么点儿酒气的薛琅静似乎也放开了许多，“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还清程先生解疑。”
“可是关于我打算抱养子嗣一事？”
显然，程媛早已料到她会问此事。
“正是，我觉的，凭先生的能力，就算不收养子嗣，也能说服县令，却为何要妥协呢？”
她是不信程先生是迫于威胁才如此，其中怕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只是，程先生之前都因为不打算要后代而为父刺血书了，如今怎么又考虑这事了呢？
又饮了一口酒，搁下酒杯，程媛叹了口气道，“原本确实没考虑过，只是，有了这书院，又意外地将其扩大之后，我就不得不为它考虑啊！
毕竟如今已经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关乎她们上百人的未来，作为先生，我自然得为学员们考虑。”
“程先生能不能给咱讲讲？”脸上有些热意的薛琅静也喝了半口果酒，吃了一口下酒菜，她的八卦之魂又已熊熊燃烧了。
“行啊！”
程媛再次给自己斟满，“我这书院中，如今有七十五位学员，她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上，且这人数往后还会不断增加。像这般无家可归的女子，在如今这样的世道，几乎只能依附书院而生。”
“我看她们有些人都能当先生了，还养活不了自个儿？”薛琅静有些不解。
对方饮下一杯酒，转头问她，“养活一时，能养活一世吗？”
“那先生是怕她们将来无法养老？”薛琅静最先想到的便是这个。
“是啊，就说那些最年长的学员们吧，她们初到学院时，除了一份放在我手中的卖身契，身上一无所有。
往后的衣食住行以及念书习字都靠着我这书院，若真说有什么财务，那也是债务，待她们能以学识挣钱时，也是为书院添加一份收入。
且女子要靠学识挣钱，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啊！”
听她说道这儿，薛琅静便顺嘴插了一句，“这我知道，我这一路行来，也遇到过一些女塾师。”
“对啊，这些无根可依的女子，除了找个可靠的夫家以外，还能有什么依靠？咱这书院里出去的学员，我不怕她们养不活自己，可待她们年老时该如何？”
“确实如此，不过先生，我还是问一句，这天下女子，除了那些贱籍的，主动不找夫家的似乎百中无一啊？”
她这一问题，让程媛不由得又灌了一杯酒，叹了口气，“别看她们如今念书习字，日子过得不比普通女子差，可能进入我这儿的，她们的过去能好？再加上...”
“再加上啥？”
“许是有我这个前例在，她们有样学样，都无甚婚配的意愿吧，也不知是好还是坏呐！”
程先生都连着叹了两口气了，薛琅静便忍不住开解道，“好不好不晓得，但咱也不觉得是啥坏事儿，您瞧您这日子过得多滋润，还有那慕青云，她...”
薛琅静便将黄琳松她们的事儿与她说了。
闻言，程媛点点头，“也对，是好是坏，她们自己心里更清楚，外人觉得好不一定好，外人觉得差也不一定差。”
“所以先生您是打算让书院做她们的根，让她们依靠吗？”
“不错，若没有书院，而她们又不招夫家，那将来该如何？
除非我如老妈子般为她们每人都准备好一间宅子，如此，她们倒还可以凭借自己的学识给自己攒些养老钱。
可我虽建立了书院，却也不是办善堂的，出钱出力教她们学识，废除卖身契便已是极限，自然办不到为她们建房置业。
且就算她们连养老钱都攒足了，身边无甚亲族，那花银子招来的人真能老实？
最稳妥的便是待在书院，与其他姐妹一起生活，搭伴过日子，只要为书院做些贡献，晚年时，由书院的后生们为她们养老，这也是她们自己的想法。”
“但这前提是您这书院要长期置办下去，否则，她们便会失去这依靠”，也喝了一口果酒的薛琅静顺着她的话道。
“是啊！想要长期办下去，我得为自己找到一个更好的继承人。这书院里出来的弟子，有能力的倒是不少，可我该选谁才合适呢？”
“您说。”
程媛摇摇头，“不好选呐！不管选谁，其他人都会有意见，且还是大意见！”
“嗨，她们吃先生的，喝先生的，却还要先生为难，啧啧”，薛琅静忍不住感慨了一番。
“是啊，可这就是人性，换谁来都一样。故人曾言，‘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原本都是卖身者，转头你手上就拿了我的卖身契，可以决定我的一生。
不管她们过去的关系有多好，这段关系都会出现裂缝，往后越扩越大。
因为一个继承人的事，让一群原本互相依靠的人最后落个拉帮结派，相互决裂的下场，多可悲啊！”
闻言，薛琅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又听程媛继续道，“而且，她们所有人都可算是卖身之人，说句不好听的，是不是贱籍，那就是卖身契持有者一句话的事！
前一刻，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落入贱籍，下一刻，不仅继承了万贯家财，还随时能让别人成为贱籍，这前后身份相差太大也不是件好事啊！
它太考验人性了，而人性却是经不起考验的！所以，我不如选一个人从小开始培养。”
这么想想，似乎还真不能从学员们中选。
唉，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出身决定了一切呢？
不对，这句话适用的是从头到尾都在他人掌控下，无法跳出这掌控的人。
只要跳出去，那便是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想长成怎样，端看你个人的能力。
可话又说回来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对女子而言便是，既不告诉你外面有更宽阔的世界，又在跳之前先打断你一条腿，这让她们咋知道自己可以跳，还有咋跳嘛！
那再有能力有个屁用，说不准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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