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扬又打探了霍天青的消息，听百里不停讲，他已经带着飞白回到了老家，说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杀手，一直未能好好地在父母面前尽孝，正好趁此机会好好陪陪家人。
自从离开长街后，崔扬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大火满天的场景时常在他脑海中浮现，更别提那满地的尸体。他只有在回到客栈，陪在碧奴身边时才有一丝安稳。
眼下百里不停坐在崔扬面前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讲述着一路的见闻，崔扬感动得险些落泪。
百里不停的乐观豁达的精神似乎感染到了崔扬，也多亏了百里不停这个人形信鸽的存在，他才能够得到同伴的一些消息，不至于觉得孤独。
两人一直畅谈到深夜，直到天光将亮，崔扬才下定决心催促百里不停离开。
百里不停撇撇嘴，不满嚷道：“哦，你收了钱就要轰我走，实在是不够义气！”
崔扬苦笑一声，道：“我怕连累你。”
百里不停脸色暗了暗，知道他心里还在为长街被纵火一事耿耿于怀，当即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拍了拍崔扬的肩膀，道：“那我走了，你多保重，碧奴这样的美人儿要是没人守着，我会心疼的。”
崔扬被他这话逗笑了，假装严肃地点点头，起身道：“我送你。”
崔扬这一送就不肯停，直到百里不停快出了打箭炉，他才终于收住脚步，依依不舍与百里不停分别，往回走去。
风很大，吹动树叶漱漱作响，崔扬却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在低声呢喃。
崔扬抬头望望天，天还没有开始亮，只有启明星高高悬挂在天上，闪着光芒。
这么晚了，谁在说话？
难道是唐门的人？
崔扬竖起耳朵，循着声响走去，直到这声音越来越近，崔扬猫着腰蹲下，扒开眼前的草丛，意外看到前方跪着一个小孩，正低声说着什么。
崔扬心一宽，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间觉得这个小孩的背影有些眼熟，他又回过来一看，这不是那个总缠着自己的小孩？
崔扬停下了脚步，立在后面听了一会儿。
小孩的声音开始逐渐哽咽，哭腔渐显，崔扬听了一会儿，心中有些不忍，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那小孩儿却忽然站了起来，转过身来。
崔扬怔了一怔，这才发现那小孩跪的地方赫然立着一个坟墓，他刚想躲闪，那小孩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不闻不问，好似没有看到他一般。
星光下，崔扬的影子十分明显，那小孩显然也不瞎。
崔扬许是被他缠习惯了，忽然间被他这样无视，反倒是有些不习惯。
“你怎么了？”
小孩昂着头，不肯回他。
崔扬眨了眨眼，也懒得再理他。
走了一会儿，他又听到了熟悉的细碎脚步声。
崔扬笑了笑，那小孩果然又跟了上来。
他猛地加快了脚步，身后传来了喘气声。
“扑”的一声，崔扬站定，停了下来，那小孩旋即扑到他身上。
“你不是不肯打理我吗，怎么又跟上来了？”
那小孩也不心虚，仰起头大声说道：“我看你还有良心，决心再给你一次机会。”
崔扬哑然失笑，蹲下来认真盯着他。
“你想杀谁？”
“杀杀我爹娘的人。”
崔扬眼皮一跳，原来这小孩是为了复仇。
他同情地摸了摸小孩的头，那小孩却甩手一把拍开，咬牙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街上已经有店铺陆续开门了，也有人开始出来走动。
崔扬挂念着碧奴，又觉这小孩倒也有些血性，于是低头道：“你跟我来。”
他阔步朝前走去，那小孩费劲跟着他的脚步，与他一道进了客栈。
崔扬关上门，熟练地起火熬药，小孩环顾四周，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他走到碧奴窗前，惊讶地望着碧奴，指着她问道：“这姑娘是你妻子？”
崔扬默默摇头。
“这么好看的姑娘，难怪你不肯搭理别人。”
崔扬翻了翻白眼，火已经升起来了，他这才坐下来，正色道：“你父母是怎样死的？”
小孩身子一僵，显然是被戳中痛事，硬邦邦地回道：“被打死的。”
崔扬一怔，示意他过来坐下，语气已不自觉放缓了些，叹息道：“他们是得罪什么人了么，怎么被打死了？”
小孩恨声回道：“我爹娘只是打箭炉种草药的，有一天和别人起了口角，就被打了几棍子，回来后没多久就死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崔扬哭笑不得，心想你这结论也下得太草率了，莫说几棍子打不死人，这万一是你爹娘生了急病，来不及诊断，病死的概率也不是不存在，怎么就成了被人打死的？
要是当场毙命还好说，可这只隔了一段时间后再死的，真真是难以让人相信。
崔扬望着小孩愤恨的脸庞，实在无法将内心的质疑说出口。
他小心斟酌着语句，尽量别刺伤小孩的心，道：“他们......回来后有什么异常吗？”
“没什么异常，可是......可是......”
小孩忽然不再继续，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像是回忆起了极为可怕的事情，身子止不住颤抖。
崔扬忙扶住他的肩膀，稳住他的心神。
小孩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道：“他们背上的伤口开始发黑，没多久就开始烂掉了，很快又化成了脓水，后来......后来竟然烂成了一个大窟窿，我......我每天都帮爹娘清洗伤口，都可以看到他们的骨头，再后来，爹娘全身都开始烂掉了，化成了一摊血水，融掉了，只剩下骨头，我捡了他们的骨头埋好，他们......连尸首都没有。”
说完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趴在桌子上不住颤抖，哭得不能自已。
崔扬目瞪口呆地听完他的叙述，这才明白这小孩为何如此执着地跟着自己，缠着自己。
他也终于相信了小孩的父母不是死于非命，的的确确是被人打死的，这人功夫已经是已臻化境，这才能够将普通的血肉之躯打成这样。
也许他父母在挨那一棍子时，身上的静脉和血肉都被震碎，只是一时间没被看出来而已。
崔扬默默无言，摸着小孩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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