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云心里默默地想，呵，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
里间香味扑鼻，有酒有菜，摆了一整桌，燕松美滋滋地拉着她走到桌案前，按着她坐下，“试菜。”
“试菜？”她问。
为什么要她试？这种事不是专人专做？膳房的公公将这饭菜送来之前必得是试过的呀。
“我叫你尝尝味道。”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像是在哄骗，像是备下了某种恶作剧正等着她上钩。
当时的香云狠了狠心，闭上了双眼，大不了就是被毒死，一了百了，她就这样狠狠地吃了好几筷子，就挑那卖相好的夹，说归说，味道还不错……
燕松还劝她喝口酒……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那是她第一次喝酒，燕松是第二次。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了断的决心，而燕松呢？
多年以后她才知道，燕松是头一次学做菜，这家伙颇有天赋，做了一桌竟然没有一个不好的，可是他身边的那些个宫人对他实在是没有信心，生怕被抓过来尝菜，边儿上一个机灵的小子就给他出了个馊主意。
“明儿香云姑娘还箫，姑娘家心细，总比奴才几个笨的好些，二殿下不妨就叫她品一品，那才好些。”
于是这一大早的，人都躲出去了，就等着香云送上门来。
喝酒的时候，燕松说：“我酒量好，醉不了，那天我不是醉了。”
他这样子，说话都有点儿含含混混，分明是醉了。
但他其实只喝了一杯，香云抿了一口。
“二殿下与公主素来好情分，想必是醉了。”
“我不是醉了，我就是看不惯她！”他喝醉了脾气就大了，看上去似乎是不耐烦，“凭什么啊？就是因为她，那天，是我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
他也不喝了，大概知道自己什么酒量，说什么酒量好那都是骗骗人的，倒是知道不要骗自己。
他就坐在那里，缓缓地说着那件事。
他宫里原先有个丫头叫湘云，人活泼些，是个不错的玩伴，那日燕思思在自己宫里闹绝食，燕荡过来贵妃这里坐，那会儿正是火头儿上，又不舍得对自家女儿发作，憋得慌。
也是湘云倒霉，偏偏这会儿被燕松在院子里唤了一声，当时燕荡就起身走了，临走时还特意看了那小丫头一眼。
就因为这一个眼神，贵妃揣度圣意，大抵是不想见着这个丫头了，这叫做恨屋及乌，于是便把小姑娘送出宫去了，就在贵妃的娘家待着。
燕松眼看着人被送走，不甘心地去质问自己的母亲，“是不是我就要这样窝囊地过一辈子？即便是不犯错也要随时做好天降惊雷劈了我的准备？湘云她……”
“住嘴！以后别提这个名字，你父皇不喜欢。”贵妃疾言厉色，抓着他，警告他，“忘了那个丫头，不过只是个丫头！喜欢小姑娘是不是？母妃给你选几个更好的。”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一样！这宫里的所有人都一样！对你来说，只有你自己是不一样的，对于母妃来说，只有你不一样！你我母子时运如此，你不服，你不甘心，你也只能这样！你又不是燕思思，你不是嫡出，你和你娘我都不是王上心尖儿上的人，想活下去就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儿子！你听到了没有？”
他不想听到这些，可是他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听之任之，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
真的只能接受吗？
湘云送走没多久，他就听说皇后亲自把那个香云丫头送进潇湘阁燕思思那里了，他气愤难平，这才过去闹了事。
他并没有喝酒，可是贵妃偏说他喝了，皇后也如是。
他一再这样辩解，可是没人理会，他们说他喝了他就是喝了，皇后娘娘还特慈祥地对他母妃说：“小孩子遇着些新奇的，难免好奇，这多喝了些，贵妃给孩子备些醒酒汤，喝些就无事了。”
他喊道：“我没有！”
皇后与贵妃却是无奈地笑了笑，贵妃还说：“醉得厉害了，老是说些醉话。”
她回去宫里，翻出酒来狠狠灌了几大口，他们既说了他若是不做岂不是白担了这名声？贵妃却叫人把他拖出去打了一顿！
“真得只能接受命运吗？这世上有公平吗？在这宫里，燕思思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留下一个叫做香云的姑娘她就能留下，而我呢，就是名字像一点也留不得，你不觉得滑稽吗？我要这样过一辈子吗？”燕松说话含混，香云却是不明白，他是醉了还是没醉。
要是没醉，怎么能问出这么好笑的话？
难道是因为地位尊贵，日子过得舒畅了些，这世道就可以容忍他如此幼稚？
“这世上没有公平。”她说，“若是有公平，奴婢何以是奴婢？殿下何以是殿下？”
这话真是大胆，僭越之语，是要掉脑袋的。
她大约是吃醉了酒，只抿了一口，便醉了，眼下说的都是醉话。
他可能也是因为醉了，所以没有丝毫计较的意思，他竟还表示赞同，说道：“你说得对，没有公平，遇见你的那天，是我最倒霉的一天，我得自认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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