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十二月十三这一天发生了两件当时看起来不怎么重要，实则对后世影响深远的事情。
其一便是朱由校命令所有言官、四品及以上京官一同参加的新式火铳试射仪式。
刚开始还有不少拿乔的官员觉得皇帝这是多此一举，搞得像是谁没见过火铳一样！这种一盏茶也射不出十几发弹丸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神机营引以为傲的三段式射击对于自己来说又不是什么新鲜玩意。
这些说怪话的官员都齐齐地笼着袖子站在校场旁，等待着即将现身的新式火铳。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个和三眼火铳一样的闹剧，其中肯定有人蒙骗了年少无知的皇帝。
别看皇帝理事确实称得上是雷厉风行，但他还是年轻了。别人随便进献一个窝窝头，再随便说上两句好话就哄得他以为那是金元宝了。
很快，他们脸上那隐隐的幸灾乐祸就变成了呆滞；而单独坐在一个区域里的部堂高官们也被震得面面相觑，连话也说不出来。
被朱由校随便选出的三个京营禁军以神机营的三段式姿势准备射击的时候，韩爌正在给张问达斟茶，聊着家里孝顺的小孙儿和朝堂上的事情。但是二人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这铳声怎么接连不断，一声连着一声，倒像是一队铳兵在放铳？场中明明只有三个禁军才对！
韩爌和张问达转头一看，表情便凝固了。震惊的韩爌甚至忘了把手里的茶壶放下，茶水不断的流出，浸湿了张问达的袍袖...
兵部尚书崔景荣正在心中无声地咆哮。
这种一盏茶时间能打六七十发的东西叫火铳？他娘的，这个射速比老夫家里小孙儿放的烟花喷射的速度还快！这个火铳，和咱大明原来用的那东西是一个名儿？啊呸！跟新式火铳相比，原来的火铳简直就像烧火棍一般不堪用！
朱由校见一众官员们总算是被新式火铳震住了，这才满意地笑了。他向一旁摆摆手，示意站在一旁的张维贤停止射击，又命皇家工程院的将作简单地向官员们介绍了一番这新式火铳的威力、射程等相关参数之后，朱由校便命令林礼摆驾回宫，只留下了一大群尚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京官。
由于参加试射的禁军得从京营中挑选，所以张维贤要比那些京官们提前一些知道新式火铳的威力。他有些不解地凑到朱由校的銮驾旁，好奇地说道：“皇上，老臣有一事不明。”
正在闭目养神的朱由校睁开了眼睛：“哦？老大人有何不解？”
张维贤笑道：“皇上今日搞这么一次试射仪式，想必是要让文官们见识这新式火铳的威风以图将其早日列装。但是皇上为何不趁着他们尚没有回过神来，顺势让他们通过列装新式火铳的提议？”
朱由校苦笑道：“老大人有所不知，朕倒不是不想这么干，但是工程院确实是力有不逮啊。”
在朱由校的干预之下，大明提前拥有了珍妮机。但是单单凭着珍妮机这一种机械恐怕还没法儿引发工业革命。就拿火铳的制造来说吧，朱由校让皇家工程院中的一千三百多名匠人日夜赶工地加班，用了整整九天才勉强造出了三十八支能用的新式火铳。
但是在工匠们加急赶工九天的过程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不能击发的火铳不计其数。
一支普通火铳的造价要二十两银子并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工匠漫长的工时之外，手工制造的模式也使得火铳的成品率奇低无比，足足有七八成的火铳会被淘汰掉。
新式火铳加装了用于压实弹丸的枪机、击发之后可以点燃燧石的扳机，它们使得火铳整体的结构更为精密，因此成品率比起原先的火铳还要低不少。
按照这样计算，一支新式火铳的造价足足要三十五两白银，并且其中的枪机、扳机等甚至还没有备用的零部件。朱由校怎么敢直接列装呢？
张维贤皱眉道：“既如此...”
朱由校笑了：“老大人不必多虑，想必今日内阁和六部尚书心里的震撼已经够大了。真要是把新式火铳列装大明军队，还得叫他们也点头才行；现在倒是不好直接把底牌露给他们看。”
张维贤闻言笑了，也没再多说。
...
这第二件事么，便是朱由校给皇家工程院立的新规矩：所有的手工火铳在列装之前都必须刻上一个特定的编号，每个编号又可以直接追溯到火铳的生产工匠；至于被列入“废品”一栏的火铳则是不标号单独存放的。
严峻的现实不由得朱由校不这么干，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所有火铳，即使是废弃的火铳也能够得到妥善的保管。
在见识到了手工火铳这触目惊心的成品率之后，他不由得很是有些担心。现在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倒是没什么人能捣鬼，但是自己来到大明之前还有一段管理极为混乱的万历后期，想必在万历后期这些年里面，这兵仗局的水变得深的很哪！
马克思说过的，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驱动的事情便能叫人冒着上绞刑架的风险。
一支火铳便是二十两银子。若是把那些报废的火铳以军需的名义发到各处军队里，那利润简直高的吓人。但是这种报废的火铳跟和定时炸弹没什么两样——这种每一次开火都可能炸膛的玩意儿在安全性上甚至不如定时炸弹。
万一有人贪污——不，是肯定有人贪污！他对宫里的事情已经熟悉了。毕竟嘛，天下哪有不吃鱼的猫呢？那么现在已经列装在九边军镇的火铳里面估计有不少都是残次品，那种随时可能爆炸的残次品。
朱由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叫内侍去请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副指挥使朱三。
如果真的像自己所想的那样...现在的九边军镇除了有一大批中看不中用的火铳手之外，肯定还隐藏着一个幕后黑手——单凭宫里兵仗司的几个内宦，怎么可能堵得住九边众将悠悠之口？他们又不是傻子。
想到这一节，他的脸色不由得变得更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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