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把绿棋放在了床榻上，看她又坐直了身体，眉眼中一片清明，他才抓着绿棋的肩膀与她对视，认真而又无奈道:“以后不要擅作主张，知道吗？”
绿棋眨了眨眼，在她心中，两人不过是露水情缘，难道他还真的担心她？
冯子都见绿棋显然是在走神，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话语出口时已经带上了几分忧心:“你知道我听见他们把你带走时，到底有多担心吗？”
绿棋扯了扯嘴角，抓住冯子都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他掌心写。
“谢谢。”
冯子都微微一笑，把绿棋的手抓住握在自己手中，诚挚道:“你我之间，无需这样客气。”
于是绿棋也就笑了，三分真，七分假。
她试探着问冯子都那个戴面具女子的身份:“那个戴面具的人是谁，为什么她手下有那么多人马？”
“我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她是扬州的富商，手里还掌握着大量的人马。这次刺杀婉华公主，就是她的主意。”
两人关系已经不同，某种程度上绿棋已经算是冯子都的妻主，冯子都知无不言。
“为什么你帮她害人？”
绿棋又问。
“我的卖身契在她手中。”
冯子都的声音渐渐低了，眼中光芒暗淡。
无论婉华公主能不能依照承诺救他脱离苦海，他在扬州所做的事，始终都是他人生一大败笔和污点，是挥之不去的黑暗一笔。
“不怪你。”
绿棋见他情绪低沉，不再套话，安慰起他。
在她的眼中，冯子都一届才子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实在是命运多舛，造化弄人。
两人同是被命运捉弄，某种程度上，还真有惺惺相惜，伯牙遇子期的感觉。
于冯子都而言，绿棋是他在黑暗之中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一缕烛火，她陪他暖他，给他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于绿棋而言，冯子都是她遇到过的唯一一个身世凄惨到可以和她媲美的人，她对冯子都的感情十分复杂。
两人明明已经做过了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可她仍要小心翼翼地防着他。
她始终记得那面具女子和他是一起的，她既想套他的话，把他变成与自己同一条线上的蚂蚱，又想隐藏实力，不让他知道自己手中最后的底牌。
扬州城外，一乱葬岗，尸体遍布，树影重重叠叠，恐怖阴森。
几个黑衣人一路顺着红书的踪迹追到这里，失去了追踪的方向。
几人看着满地都是尸体的地方，眼中都是染上了几分恐慌。
到底都是做了太多亏心事，个顶个地害怕鬼敲门。
“大哥……要不，咱们换个地方找？”
“对对对，这地方连个会喘气的都没有，怎么可能藏得住一个大活人？”
“行行行，走，晦气。”
三人吐了口口水，转身就走，步伐一个比一个紧张慌乱，生怕落后一步身后就会有什么东西跳出来。
月光如水，静静地笼罩着乱葬岗。
被扔到这里的尸体，多数都是死了多日无人认领的流浪汉，还有被人秘密处死的男侍家奴。
尸体一具接着一具，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尸臭遍野，四下再无人声，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跑到了一个已经没了半边脸的男尸旁，香甜地享用起它的夜宵。
夜宵吃到一半，旁边叠了四五具尸体，摞得像个小山高的尸堆动了动，一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来原先的颜色，秀美的面孔也布满了血污，狼狈无比地从尸堆中爬了出来。
尸体腐烂后的潮湿腥气弥漫在空中，红书却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缠着手，把一直在她头顶遮掩着她行踪的尸体抱在了怀中，声音哽咽。
“藏画。”
与君一别，便是千秋。
她不愿让他护着她，可他最后终于是护了她一次。
红书抱着藏画的尸体，他早就僵硬的不成样子，没有了往日里和她一起登房上瓦，聊天谈地的风采。
那个平日里多看她一眼都会脸红的少年，此时静静地躺在她怀中，再也无法睁开眼。
红书在扬州的边境处找了棵树身足有三人粗的老槐树，把藏画埋在了树下。
她与绿棋半路遇到追杀，两人为了提高逃生的可能性，不得不分散逃命，她不敢想象绿棋如今已经如何了，也听到了婉华公主去世的风声。
她原本想回扬州太守府看婉华公主最后一眼，祭拜公主殿下，却遭到了扬州太守的追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一切都是那个太守的阴谋。
红书慌不择路地一路逃到了乱葬岗，正苦于无处藏身，就看见了尸堆上，面色平静，仿佛不过是刚刚入睡的藏画……
她一直说着不要他守护，可这一次，他终究是护住了她。
埋葬了藏画，红书抹了把脸，把泪和灰尘一起擦去。然后带着满身仇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扬州，直奔长安。
虽是冬日，天色寒凉，然而棺材也不能停放的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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