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里气氛热烈且风流奢华，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朝臣文武都将这小插曲抛到脑后，只有崔灵一时痛不欲生，借口歇息退出宴会。
她一个人从抄手游廊，转身出了垂花门。
秋天，月光倾泻而下，撒在高大的香樟树树梢，反射出晶莹的光。御花园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照亮了一片遥远的天空。
崔灵没走多远，垂花门小径旁池塘边朱栏玉砌，绿溪里倒影出绿树，墨绿的树挡住了一轮明月的光辉，她隐匿在黑暗里，有凉风顺着湖面吹拂到她脸上，擦去她满脸的泪滴。
湖面波光粼粼，荡漾的亮色刺着她的眼睛，清晰照出她的痛苦神色。
“阿姐，他们把孩子带走了……”
崔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崔灵的身后，眼里有抹不开的忧色，面带不忍，语气停顿犹豫。
“他们行动真快，”
崔灵背对着崔舒，眼睛没有焦距的盯着湖面微波，轻笑一声，心不正常的跳着，撞得她脑子震荡，一阵发颤。
“阿姐，您还是孩子生母，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
沉默好一阵，崔舒把手轻轻搭在崔灵肩上，语气温和，想借之给崔灵安慰。
感受到崔舒的触碰，崔灵身子狠狠抖了一阵，手紧紧抓着栏杆，绝望道，“崔舒，孩子是我的全部。”
为了孩子，她能忍受深宫寂寞，能忍受世人嘲讽，也能忍受变老变丑，甚至愿意有一天就这样香消玉殒。
但是现在，孩子没了。
她的孩子被九五至尊的皇上，赐给了容妃，她的堂妹。
从此，她的孩子就要成为容妃争宠的工具了。
这叫她，怎么甘心？
“阿姐，我们出宫吧，陵王……”
崔舒刚想告诉崔灵，陵王已经有所准备，身后传来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她余光往左看了一眼，瞧见一抹明黄，而后噤声。
“出宫？”
皇上双手背在身后，脚踏枯枝烂叶，发出咔嚓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像是一声绝叫。
月光洒在他眼里，流光溢彩，他只盯着崔灵的背影，语气显得咄咄逼人。
崔舒屏声侧耳静默，崔灵没有转身行礼，她沉默看着湖里金鱼沉浮在水面，张着嘴，感受到一种召唤。
“说话！”
等了一会，见崔灵没有反应，皇上有些生气的猛地一把拉过崔灵，逼她转过身来。
崔灵很瘦，甚至有些太瘦了，皇上抓着她的胳膊肘，感受到空荡荡袖子下的手臂，像是一根削瘦的白骨，惊得他一下子就松了手。
“你……”
皇上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着崔灵，刚才在长席上坐着，他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现在崔灵站在他面前，他才发觉崔灵这件华服礼冠像一件斗篷一般挂在她的身上，大得半点都不合身。
“皇上让我说什么？”
崔灵眼圈微红，并不避讳，直勾勾的看着皇上，眼里有嘲讽，有轻蔑，但没有敬畏。
她曾经是崔家最受宠爱的二小姐，京城数一数二的富贵子弟。
现在，没了崔家，没了哥哥，没了孩子，她拥有的一切，都没有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还能说什么？
“皇上爱听什么，臣妾就说什么，好不好？”
这是第一次，崔灵在皇上面前自称臣妾，这样卑微低贱到尘埃里。
皇上的视线移到崔灵的脸上，她确实是瘦了，眼窝深深陷下去，失了光亮和灵动，脸上敷粉着妆，但憔悴盖不住。才不过十七八年华，鬓边竟生了几根刺眼的白发。
这像是无声的控诉。
“灵贵人，知道朕想听什么？”
皇上定定的看着崔灵，想从她平静的眼波里看出半分不满。
崔灵缓缓摇头，“臣妾不知道。”
帝王心思向来难猜，她如何能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
湖面轻轻扬起凉风，将崔灵的华服吹得飘摇，显得她越发瘦小，有一种即将乘风归去的既视感。
皇上下意识的抓住崔灵的衣袖，丝裙划过他手心，柔软又清凉。
“我要你留在宫里。”皇上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眸色如黑墨一般，月光真切地撒在他脸上，越发衬得他薄凉冷漠，不带一丝感情。
崔灵嗤笑一声，面容隐匿在黑夜里，只见得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却不是对他。
“皇上，除了皇宫，我还能去哪？”崔灵反问。
进了深宫宅院，成了皇上的女人，哪里还有出宫的机会？余生，就算是死，都只能埋在皇上指定的位置了。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是被皇上养在宫里的金丝雀，现在她一点不这样觉得。
她更觉得自己像挂在皇上腰间的锦囊里的那一块玉，藏匿在不透气的锦布里，玉碎了，但还是那样被装着，永远暗无天日。
皇上并不回答，盯着崔灵看了好一阵，而后缓缓抬步朝垂花门走，回御花园。
崔灵不看皇上的背影，转身，倚在栏杆边。
“阿姐，我们逃出宫去吧，我们去南河找陵王。”
崔舒直到皇上走后，才觉得松了一口气，走到崔灵的身边，看着崔灵，坚定的说。
在无权无势的呆在皇宫之中，永远只有被欺负的份。
要想改变这个局面，必须离开！
湖面折射光线照在崔灵脸上，一块亮一块暗，明灭交替，衬得她心地纯良又思绪沉重。
她在考虑，自己的出路。
“崔舒，你实话告诉我，你和怀王为何回京？”
崔灵转头问，她终于知道这些天蒙在她心头，让她看不清的黑纱布是什么了。
崔舒和怀王，在江南一向安稳，震慑着一方水土。
为何突然被召回京？
崔舒闻言，怔愣一瞬，而后避开崔灵的视线，看起来很是犹豫。
“告诉我！”崔灵催促道。
崔舒一定知道的，她向来自由，消息也比她灵通得多。
崔舒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崔灵，“阿姐，这个玉佩……”
崔灵接过来，拿在手里细细的查看，而后抬头，“这是陵王的玉佩？”
崔舒点点头，缓声道，“陵王和崔二伯是……被流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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