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静静地被孤立在书桌的一角，从之和阿舟都吝啬地不肯再多施舍一个眼神。被迁怒了，好不可怜。
第一年三花聚顶，尽管不用整个冬季猫在屋里忍冬，但阿舟骨子里怕冷的习惯却潜移默化地保留了下来。
屋里的火盆燃得正旺，不时传来噼里啪啦木炭被烧裂的炸破声。
扔了书本，又从笔筒里挑了一只粗如小拇指的狼毫笔，蘸上墨汁，胖嘟嘟的身子像是生了气的河豚，圆滚滚。桌上有现成摊开的白宣纸，一横一撇一竖，脑海里并没有什么目标，下笔纯粹是随心所欲地涂鸦。
不能闲下来。
这是她给自己的告诫，看不进去书，就练字；练不成字，就作画；作不好画，就修灵。总之，只要能让自己的大脑一直处于高速运转地行列，让她干什么都成。
待住了笔，看清纸上的字，她才猛然意识过来，刚刚到底写了什么。
纸上只有三个字：淳于门。
怎么办，阿舟又想将纸团成球，扔出去。当然，她也这么做了。
从之就一直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情绪翻来覆去地变化。看着她眉间的川字越拧越大；看着她眼神释放出的冷意越来越强；看着她下笔时每一笔每一画越写越凌厉。
她还是爆发了。
除了那晚的痛哭，近几日她一直在试图转移注意力。可惜，今日那本书里记载的往事触碰了敏感的神经。绷地紧紧的自制力触底反弹，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海里，心有不甘，却不得不被海水裹着往海底拖去。
她低着头，脸颊苍白胜雪，两手无意识地瘫在书桌上。从之缓缓走上前，“何苦为难自己？”
他逆着光站立，阿舟抬眸，是一张温柔且沉着的脸，不见一丝厌烦和嫌恶。黑色的双瞳深不见底，与他对视僵持，终是她先败下阵来。“不是为难，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放逐感。”
一晚上未曾开口说话，此刻她的声音嘶哑且带着几分颓丧。
阿舟眼前突然多了一只修长的手，骨节突出，眼睁睁看着这手牵起她的一只手。“跟我来。”领着她向火盆边走去。
阿舟试图从他的掌心里解救自己无辜的手，挣脱几次都未能成功，从之仿若未觉。
不过区区几步路，阿舟的手心里竟满满都是汗，她将这归咎于房间里太热，炭火烧得旺盛。
这是她第三次与从之的亲密接触。
第一次是她偷溜去人界，回来时被从之抓个正着，结果他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拥抱。第二次是昨日她去收雪归来，他亲昵地勾了一下她的鼻子。第三次就是此刻，她被他手牵手，不知意欲何为。
她虽从小没有母亲，对感情之事懵懂，即便反应再迟钝，从之近日里待她与众不同的好，以及这三次亲密的接触，阿舟后知后觉，终是有了意识起了波澜。“从之……他……很好。”像一群小蚂蚁从掌心爬过，密密麻麻的痒意直传到心脏。
可是这话她怎肯轻易说出口，只敢心里偷偷嘀咕。
从之拉着她在茶几边坐了，翻了翻袖兜，找出了一颗糖，红绿相间的糖纸包着，轻轻地放在她的手心。“阿舟，吃颗糖，心里就不苦了。”
阿舟倏地一下眼睛红了，他……竟然知道这个习惯。
从小到大，只要自己不开心，阿爹都会给自己一颗糖，告诉自己，嘴巴甜，心里也就不苦了。
扒开糖衣，将糖放进嘴里，阿舟浅浅一笑：“很甜，是蜜果的味道。”像小兔子一样红红的眼睛，看得从之心里微微发疼，恨不得倾其所有，只为换她往日的笑颜。
糖太甜，化得更快，就在嘴里最后一丝甜味消失之时，阿舟轻声道：“从之，我想喝酒。”低头静静瞅着自己的鞋尖，好像下一刻那里就会开出一朵花，姹紫嫣红。
从之压根想不到阿舟此刻竟然想要喝酒，可那又如何，只要是阿舟想要的，他一定就能满足。扯着阿舟，几步就出了房门。“走，带你找酒喝去。”
醉唐轩是风嶅专门为了用来藏酒所建，不仅有着经典的藏酒阁，还有设备齐全的酿酒阁，酿酒师藏酒师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满架子的酒，可是熟悉风嶅的人都知道，他滴酒不沾。不仅他自己不喝，还不允许其他人喝，如若不是阿舟想要喝酒，从之时断断不可涉足这里半步。
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藏酒阁里的木架子挤挤挨挨，一排排整整齐齐地陈列，像是精兵悍将整齐列队，接受检阅般。
进来的一刹那，阿舟的目光就被架子上的酒坛子深深吸引，各式各样的酒坛子装着各种各样滋味的酒，粗粗一瞥，就看见不下十数种的酒名。她也不过喝过两回酒，哪里识得那么多，顿觉开启了一个新结界的大门。
要说从之在进醉唐轩之前是一个移动的百科全书，那么他此刻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豆腐，一清二白，望着面前如山的酒坛子，眼前一抹黑。
阿舟顺手搬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坛酒，抬步向外走去，来得路上她早已看好了，藏酒阁外面还有一间小室，名叫品酒阁，岂能错失。
冲着还在一一辨认酒名的从之温声唤道：“走啦，从之。”随手拍了拍怀里抱着的酒坛子，继续招呼道：“这就是我们的战利品，一起尝尝去。”
两人一起来了品酒阁，阁里空无一人，本就是偷溜进来偷酒喝的，这下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随意找了一处桌凳坐了下来，阿舟急匆匆拆了红布和密封纸，浓香的酒味瞬间飘散开来，直往他们的鼻子里钻。
空空荡荡的桌子上并未备有酒杯和酒壶，阿舟抬眸四望，角落里的置物架上明明白白放着一套齐全的酒杯和酒壶。
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妖怪，身怀灵力可以帮自己偷个懒，隔空取物不过尔尔，转眼酒壶和酒杯已经安安稳稳放在了眼前。从之一个出神的功夫，她已经斟满了两个酒杯。
“且饮生前有限杯，莫论身后无穷事。”话毕，阿舟素手一抬，一杯酒已经被喝得见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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