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婆婆的桃木杖叩击在大昭寺的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只苍老的手在轻轻叩问着寺内的寂静。晨光透过五彩经幡的缝隙洒下来,在她灰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昨夜厮杀留下的焦痕与路上沾的尘埃混在一起,倒像是真的刚从乱局中抽身,带着一身疲惫来求份安宁。寺内的转经筒在风中缓缓转动,“嘎吱”声里混着远处隐约的诵经声,让这方天地更显清幽,反倒衬得她身上的烟火气有些突兀。
守在禅房外的小喇嘛正要扬声通报,被她抬手拦住。枯瘦的手指在唇边轻轻一竖,指甲缝里还嵌着些暗红的泥垢,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些未拂去的尘土,与昨夜在复兴宗密室时那副阴鸷模样判若两人:“不必惊动国师,老身只是来求支平安签,顺便……向国师讨杯酥油茶暖暖身子。昨夜折腾半宿,骨头缝里都透着寒,这寺里的酥油茶最是养人。”
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沉的诵经声,梵文的音节在空气中浮沉,像浸了水的棉线,软绵却韧性十足。玄机婆婆推门而入时,洛登正临窗而坐,朱红袈裟的一角垂落在地,与案上摊开的经卷相映,阳光在他肩头镀上层金边,周身仿佛罩着层佛光,半点昨夜巷战的杀伐气也无。他左手捻着串紫檀佛珠,珠子被摩挲得油亮温润,右手食指在经卷上轻轻点动,仿佛正随着经文的韵律起伏,倒真像位潜心修行的高僧。
“婆婆倒是稀客。”洛登抬眼,目光平静得像纳木错的湖水,不起半分波澜,指尖的佛珠仍在缓缓转动,“复兴宗昨夜不太平,听说闹了刺客,刀光剑影映红了半边天。婆婆不去清点人手,安抚人心,反倒有空来我这清净地?”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寺庙特有的回响,每个字都像落在棉垫上,不疾不徐。
玄机婆婆将桃木杖靠在门边,杖头的铜铃被风拂得轻轻晃了晃,发出细不可闻的轻响,像怕惊扰了殿内的安宁。她自顾自地在案旁的蒲团上坐下,藏靴碾过地上的香灰,留下浅浅的印子。接过小喇嘛奉上的酥油茶时,粗瓷碗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她指尖微蜷——这温度倒让她想起三十年前在反蛊联盟时,洛登在雪山营地煮的酥油茶,也是这般烫得人心里发暖。“大师也知道昨天晚上发生在布达拉宫的事情了?”她捧着茶碗,呵出的白气模糊了脸上的皱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试探。
洛登呵呵一笑,笑声里带着经卷的温润,他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紫檀木的珠子相撞,发出“嗒”的轻响:“逻些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布达拉宫的厮杀声昨夜怕是半个城都听见了,我想要不知道也难呀!”他抬眼望向窗外,晨光正顺着经幡的纹路流淌,“听小僧说,城门口的血都染红了护城河,想来是场恶战。”
玄机婆婆接话时,茶碗在案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响:“正是因为不太平,才来求国师指点。”她吹了吹茶沫,白气在眼前散开,“六十三名影杀卫折损,宗主气得动了旧伤,咳得整座殿都在抖,咳出的痰里都带着血。老身实在没头绪——那卓然拿着红云白龙剑,剑光红得像烧起来的绸缎,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还有太真那牛鼻子,他的拂尘银丝里掺了玄铁线,当年我和他比拼阵法时领教过,也被我认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眼角的余光像根细针,精准地扎向洛登的脸。只见他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仿佛正专注地看着经卷,可捻佛珠的速度却慢了半分。玄机婆婆心底了然,嘴上却继续说道:“就是另外那个使用弯刀的,身形快得像阵风,我没认出来。看那背影,那劈刀的架势,倒是和大师很相似呢。”她说完,特意抬眼看向洛登,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像在打量一件熟悉的旧物。
洛登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地转动着佛珠,紫檀木的珠子在他掌心打滑:“婆婆开玩笑了。”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冻住的湖面,“我昨天晚上可是在禅房念了一夜的《金刚经》,小僧们都能作证。直到今天早上敲晨钟时,才听说布达拉宫出了事,连经卷都没来得及收呢。”他抬手示意案上摊开的经文,上面还用朱砂圈着几处注解,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上去的。
玄机婆婆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朵风干的菊花:“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大师不必如此认真。”她呷了口酥油茶,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熨帖得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松,“不知大师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卓然千里迢迢从大宋跑来,总不能只为了杀几个影杀卫吧?”
洛登闻言微微摇了摇头,袈裟的袖子随着动作扫过案面,带起一阵淡淡的檀香:“我一个出家人,早已不问世事,一心向佛。”他指尖的佛珠转得更快了些,“布达拉宫的纷争,复兴宗的恩怨,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我能有什么看法?”
玄机婆婆见洛登把话锋挡了回来,不由哈哈一笑,笑声在禅房里回荡,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大师太谦虚了。”她放下茶碗,碗底与案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在逻些城里,还有大师不知道的事情吗?您是吐蕃的国师,这城里的风吹草动,怕是瞒不过您的耳朵。”
洛登正要答话,门外突然传来小喇嘛的声音,带着几分慌张:“国师,赞普大人来访,已到殿外了,您看……?”
洛登闻言连忙起身,朱红袈裟在地上拖出细碎的声响,他对着门外扬声说道:“快快有请赞普!”转身时,他看向玄机婆婆,眉头微蹙,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婆婆,赞普来了,您是……?”
玄机婆婆呵呵一笑,撑着桃木杖站起身,灰袍的下摆扫过蒲团,带起些香灰:“我估计赞普大人来,肯定也是为了昨天晚上刺客的事情。”她走到门边,手按在杖头的铜铃上,“他早上已经去过宗主那里了,现在想来也和我一样,来大师这里解惑。我就不打搅了,免得赞普大人见了我,又要追问复兴宗的事。”说完,她便转身向外走去,桃木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渐渐向殿外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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