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昼伏夜出,专拣那等荒僻难行的小径,试图避开太平道那近乎无处不在的眼线,以及那位如附骨之疽、气息始终若隐若现的宗仲安。
追杀,从未有一刻停歇。小股的太平道哨探,受黄崆、白歧指令的亡命游侠,便如同嗅到了血腥气的鬣狗,不时从幽暗的林间、嶙峋的巨石后扑将出来。孙宇倚仗着倚天剑无匹之利,与《流光剑典》精微奥妙的剑招,屡次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玄色衣袍上的创口与暗红血渍,也随之不断增添。更麻烦的是,宗仲安留下的那道阴损掌力,在不断的奔逃与搏杀牵动下,便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侵蚀着他的经脉,消磨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
于吉的存在,无疑是孙宇能支撑至今的关键。这位看似形貌清癯、如同寻常乡间老叟的道人,实则修为深湛,难以测度。数次,当宗仲安那庞大冰冷的气机如同乌云盖顶般迫近,欲行那雷霆一击之时,皆是于吉出手。他或是以精妙绝伦、暗合星斗运行的步法挪移方位,或是挥洒出蕴含玄奥力量的符箓扰乱了对方的气机锁定,或是引动周遭天地元气形成无形屏障,总能于千钧一发之际,恰到好处地拦下宗仲安那必杀的攻势,为孙宇争取到一线宝贵的喘息之机。他虽无法真正击败位列天道八极的宗仲安,但宗仲安想在短时间内突破他这绵里藏针、深得道家“藏”与“久”之三昧的阻拦,却也绝非易事。
此刻,月华清冷,铺洒在荒芜的古道上,正是借着夜色遮掩行藏,赶路的好时机。
“咳咳……噗——”孙宇猛地停住脚步,扶住道旁一棵枝干虬结的枯树,压抑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最终还是一口颜色暗沉的淤血喷出,溅在干燥的黄土路面,显得格外刺目。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直至倚天剑那冰凉的剑鞘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才勉强稳住身形。
于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枯瘦却温润的手掌轻轻按在孙宇后心“灵台穴”上。一股温润醇和、却又沛然莫之能御的真气,如同春日暖阳下解冻的溪流,缓缓渡入孙宇近乎枯竭的经脉。这股真气并非强行驱散宗仲安那阴寒的掌力,而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滋润着受损的经络,平复着翻腾逆乱的气血,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
“府君,伤势又加重了。”于吉的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安抚人心的韵律,“前方不远,依山势走向与地脉气息判断,似有一处废弃的土地祠,不若暂歇片刻,容老道再为府君疏导一番。宗仲安的气机被老道以‘乱星步’扰了片刻,百里之内,他需得重新推演我等方位,当有半个时辰的空隙。”
孙宇以袖口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夜气,强行压下喉头不断上涌的腥甜,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多谢先生,但……时间紧迫,赵空还在宛城苦撑。孙某……还撑得住。”他必须尽快赶回南阳,每耽搁一刻,赵空体内那狂暴的真气便多一分危险。
于吉收回手掌,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清亮洞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也不再坚持,只是道:“府君心系手足,令人感佩。既然如此,我等便继续前行,只是府君需得放缓些步伐,莫要再牵动内息,以免伤势恶化。”
两人复又上路,速度较之前稍缓。沉默地行了一段,于吉忽又开口,声音悠远,仿佛穿越了数十载的时光隔阂:“府君可知,那宗仲安出身南阳安众宗氏,其族兄宗慈,字孝初,乃是名动天下的‘八顾’之一,其风骨操守,堪为士林之楷模。”
孙宇目光微凝,放缓了脚步,侧耳倾听。他身为南阳太守,对辖内着姓大族自然有所了解,安众宗氏的清名,他亦有耳闻。但于吉此时刻意提及,绝非无的放矢。
“请先生详述。”孙宇执礼甚恭。对于这位数次救自己于危难之际,且学识渊博如深海的高人,他保持着极大的敬意。
于吉捋着颌下银须,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沉沉夜色,回到了数十年前那士风激昂又暗藏悲怆的岁月。“宗慈,字孝初,少时便以孝廉着称,品行高洁,学问深邃。多次被三公府署征辟,皆因‘有道’被举荐,然其人性情狷介,不慕荣利,多不就职,甘守清贫。后出任修武县令,其时河内太守,乃权贵外戚出身,贪墨成性,向下属索求贿赂,动辄巨万。孝初公不堪受此污浊,亦不愿同流合污,遂挂印封金,飘然离去,其风骨如此。”
他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追忆与敬佩,将一位东汉末季清流士大夫的铮铮铁骨勾勒得清晰无比。“朝廷闻其贤名,再次征召,欲拜为议郎。此次,孝初公感于时局艰难,或有意出仕,欲以清流之风,稍涤朝堂污浊。然……天不佑善士,行至途中,竟染恶疾,赍志而殁。南阳士林闻之,无不痛惜,皆重其道义言行。宗孝初,可谓吾辈士人之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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