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老倌和南瓜矮子,被国民党部队的拖上车,绑住手脚,往车厢前面一推,立刻倒在一大群壮丁之中,想挣扎坐起来,但使不上一点力气。
军用卡车加大油门,朝张家台、白竹山方向开去。
我爷老倌蓦然看到,那个高大威猛的上尉连长,似曾相识,问:“连长,你是不是姓龙?”
上尉说:“老子就是姓龙!你又奈我其何?”
我爷老倌说:“去年,对家湾之战,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六十四颗连环雷,炸死山本太郎和山本三男两个少将,正是彭位仁将军,徐亚雄参谋长和周世正县长的得意之作。”
“他们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我爷老倌愤然说道:“真正的谋划者,是卫茅。”
“卫茅?卫茅?卫茅是哪号小瘪三?”龙连长说:“你少在这里煽阴风,点鬼火,小心对老子给你一枪托,将你的野藠子坨坨砸个稀巴烂。”
我爷老倌说:“你若真敢砸死我,我才佩服你是一条直爽汉子。你若砸不死我,十五师师长梁祗六将军,第一方面军司令长官程颂公,只怕不会放过你,包括不肯放过周世正。”
“哦豁,你有这么大的通天本领?”龙连长冷笑着说:“你少拿虎皮作大旗,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我确实没有这么大的本领,但我侄子卫茅有。”我爷老倌说:“卫茅是梁祗六的座上客。去年新化洋溪战役,梁将军派营长梁巨武来请卫茅出山,准备送一个系勒皮带的位置给他。”
“我认识梁巨武,也认识卫茅。”龙连长说:“对家湾之战,我看到过他,他不过是一个民夫,不是你说的那样神奇。”
车子开到戴家边,停住了。
我爷老倌说:“姓龙的,你解开我腿上的绳子,让我站起来。”
“如果你跑了,我怎么交差?”
“我双手被反绑,怎么跑?”
反正这个壮丁跑不了,龙连长不如顺水人情,随手解开了绑在我爷老倌脚腂上的绳子。
我爷老倌挣扎着,站在车厢边沿。
一个少校级的军官,带着八个持冲锋枪的士兵,气喘吁吁跑过来,大声问:“龙上尉,你抓了多少黑猪崽?”
黑猪崽本来是宁乡的特产,肉质特别鲜美。上等人家,到过年的时候,以杀一条黑猪为荣。
少尉把这个极具侮辱性的名字,安在壮丁们的头上,立刻引发壮丁们骚动。
龙连长说:“你给我的定额是四十四条黑猪崽,我超额两个,四十六个。”
“好好。”少校说:“抓了十二车黑猪崽,共计五百三十个,超额完成任务。”
从神童湾到壶天、花园塘、青山桥、流沙河、老粮仓、双凫铺、灰汤的沙石公路已经开通,车队往右拐,直接往长沙方向开去。
可怜的南瓜倭子,最远的外出,是含着一口痰水,到过十几里路远的神童湾街上;回家里的时候,痰水还是原来的那口痰水。
南瓜矮子被绑成一个大粽子,只晓得不停地哭诉:“决明呀,以后你便是我最亲的亲人了。”
说亲情,南瓜矮子与我爷老倌,真还有一点点牵扯。南瓜矮子的母亲,是我二十五伯的姐姐,于情于理,南瓜矮子还我爷老倌一声舅舅。
自卑不是自卑者的通行证,自卑更像是自卑者的墓志铭。
我爷老倌虽然比南瓜矮子小了四岁,但我爷老倌自带一种长辈的威严,说:“大外甥呀,哭是没有屌用的,听舅舅的话,坚强一点,或许命中还有变数。”
“三舅舅,我不哭,还能干什么?难道是笑吗?”
“你笑一笑看看?”
“我笑不出来。”
“你笑嘛!”
南瓜矮子真笑了。
“哎哟,大外甥,你莫笑了。你笑比哭还难看,你干脆哭吧。”
“有三舅舅保护我,我不想哭了。”
“你笑的时候,请你转过身去,千万别让我看到。”
“为什么呢?”
“你笑的时候。眼底盛满了化不开的悲凉,让我脊背发凉。”
“三舅,你被抓了壮丁,家中妻儿老小怎么办?”
“大外甥,实不相瞒,我屋里堂客们,也就是你三舅妈,这几天就要生孩子了。我怎么不想念她?”我爷老倌眼角滴下一串泪水,说:“我唯一的办法。是控制自己,不去想这类问题。大外甥,人呀,死了卵朝天,不死变神仙。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子。”
十二辆卡车,开进一座大军营。军营的四周,砌着高高的围墙,围墙上边,还有一层一米高的铁丝网。四盏雪白光束的大灯,来回照射。更有上百个军人,手持冲锋枪,严密监视新来的壮丁。
壮丁们身上绳索,被一一解掉。大部分的壮丁,手脚都麻木了,不敢跳车,只得仰着身子滑到地面上。
饿了饥了一个晚上的壮丁们,下车之后的第一任务,是拉屎拉尿。
南瓜矮子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紧紧跟在我爷老倌的后面,生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三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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