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素听到这里，向奚笪使个眼色。两人第一次在庐州各自见到卢梁时，奚笪扮作虬髯大汉，和现在的模样截然不同;纨素当时却是原貌，如今只不过妙手修饰，多给自己这张十二三岁的脸长出些年岁来，何况她这个易容又是路上拿着黎秋英给的书新学的。她心里没底，此刻便背对着卢梁坐着，不肯回头，只指挥奚笪去交际。奚笪会意，站起身来，向卢梁那桌走去，未语先笑，拱手行礼，向卢梁打了个招呼，寒暄几句，问道：“方才我在旁桌，听兄台的小厮说，此地的白案师傅是告老的御厨？兄台是专门到这里来买点心的么？”
卢梁拱手还礼，客客气气道：“见笑了。在下是走水路往淮安去的，已坐官船到了此地，原本只是在此地等着下一趟官船再向北入淮。我这小厮一向消息灵通，就说这家的点心好，让我来给家母买些带回去。可是前面两日，店家却说师傅家里有事，暂时告了假，做不了点心。我寻思着时间还早，也可以盘桓几天，于是便天天叫小厮到这边来问。今日再问柜上，终于说那位林师傅今天就能回来了。所以我自己到店里来坐着等他。可是等到现在，人影还没一个呢。”
奚笪惋惜道：“兄台事母至孝，在下佩服。既然这位林师傅需要另等，看来我们夫妻只怕是没有这个口福了。我们的船午时就开了。看样子午食还得在船上吃。”伸手向后指了指纨素的背影，小声道：“兄台莫怪，内子并非无礼，她是正跟在下发脾气呢。”两人又谈笑几句，伙计拿食盒装了斋菜来，奚笪结了账，自己提着食盒，向卢梁告了别，向纨素弯腰赔笑道：“夫人，咱们走吧？船快开了!咱们回船上再吃!”纨素不语，别别扭扭站起身来，随着他出了慈心斋的大门，两人一路回船上去了。奚笪走到一处拐角处微微回头，拿余光一扫，从打开的窗子里见卢梁并没有跟出来，仍坐在那素斋馆子里，那小厮也仍侍立一旁，松了口气，低声向纨素道：“这个草包怎么这样阴魂不散？我现在倒有点怕他了。他不会真是装的吧？”
纨素摇头道：“他若是装的，那就真是深藏不露了。我今日看见他在此地，也惊出一身冷汗来。”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昨天就在想，姜观主她们饮食持戒如此严格，实在不利于躲入人群，瞒天过海。若不是秋英姐碰巧遇上了乔掌柜和他的英雄酒家，就凭着只吃素斋这个习惯，在瓦东镇她们就该早已露了相了。如今扮作商户人家，昨日若只想着问船家要素菜吃，会不会已经引起了船家的怀疑？幸而这不是官船。”奚笪点头道：“咱们回船上后，还是要提醒她们一二。”
两人出示登船用的竹筹，回到舱房之中，奚笪让纨素安坐着，自己分了分菜，留了两个素菜和一钵青菜粥，剩下的依旧放到食盒里，向纨素道：“我去给姜观主她们送去，顺便告诉她们，之后到了港口自己多准备些点心干粮，莫要再难为船家，问船家要斋菜了，免得露了形迹。”纨素点点头，后怕道：“若她们今日也上了岸，到那家慈心斋去买吃的，岂不和那卢梁碰个正着？”奚笪失笑道：“别说是易了容，就算不易容，卢梁应该也没见过重霄观几位仙长啊？这哪里认得出来。”纨素摇头不语。
半晌，奚笪只提了一个食盒回来了，向纨素道：“菜送过去了。船午时正就开。我又问船家要了些点心瓜子来，一会送来了，咱们下午吃。”便打开食盒，向纨素亮了一亮。纨素见里面一个空盘子下面压着四五张熟宣，上面用娟秀的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奚笪道：“姜观主给你的，她说她手上也就只有这些线索了，其中有宿真知道的，也有她最近才想起来的。让你到了洛京自己查一查。”纨素点点头，把那几张纸折一折，小心地塞到自己贴身的褡裢里，并不急着读。见奚笪望着她，勉强笑道：“我不是不让你看，咱们到了洛京再看无妨。我现在在想别的事呢。”
奚笪眨眼，转移话题问道：“不如你往最坏的可能猜一猜，如果那个卢梁真是装作草包，暗地里给人当眼线，他出现在慈心斋是要做什么？”
纨素道：“说穿了也很简单啊，重霄观的人路上要吃素斋。他如果在这个馆子一直守着，就有可能蹲守到人数对得上，举止可疑的客人……不过这事也指望不上。万一咱们不走水路，不经过此地呢？这件事其实更多的是碰巧。若是姜观主她们不打算藏到盱眙去，投奔白浪帮，在这个地方放一个蹲守的人就只不过是一步闲棋而已，能发挥作用的可能极小。”纨素转念一想，突然问道：“奚笪，你看姜观主她们易容成商人和商人家眷，演得怎么样？像不像那么回事？”
奚笪苦笑道：“实在是难以恭维。姜观主虽扮了商人，照旧是腰背挺直，行动起来气宇轩昂，不怒自威，不像是商人，倒像个告老的官员;扮作夫人的和扮作小妾的两位更是整日抵足而眠、并头低语，一副姐妹花的样子;只有玄霜仙长的小厮当得还有点像样，是真打铺盖睡在地上的，吃饭时候也知道先给主人家布菜，但布完了菜，自己也顺理成章地就坐下了。秋英姐给她们扮作这个模样，难道没提供点指导什么的，告诉她们该表现成什么样子？”
纨素道：“这大概得怪我，路上跟秋英姐说得太多了，只怕她后来再看重霄观几位仙长时，心里也先存了成见。不过横竖也就是这半程了，等到了赵台渡，我再多费些脑筋，给她们另做个更符合她们习惯的易容就是了。”
奚笪摇头嗤笑道：“符合她们习惯？你是打算给她们剃度了扮成尼姑吗？”话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重霄观还是对他有恩的，自己不该这样随意调侃。一时后悔起来，又觉得有些尴尬，遂顾左右而言他，向纨素道：“咱们早上吃了那蒸蛋和吊炉烧饼，这会子是不饿了。我想着还是得把咱们自留下的粥和菜送到船家那边去，让他们帮忙煨在炉子上，晚上咱们再吃。”急匆匆把菜摆到食盒里，拎着出去了。正当此时，船家在船头摇铃，撤了上岸的跳板，解了系绳，船缓缓动了， 船橹划过宽阔湖面，带着客船向北而去。纨素的手搁在包袱里，隔着布料捏着那几张纸，脸上看不出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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