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并没有立刻炸开锅。
相反,气氛变得更黏稠,更诡异。
没有人发疯似地冲向钱庄大门,几百号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哗啦一下,全围到了王全友身边。
里三层,外三层。
几百双眼睛,也没看那钱庄的招牌,而是死死钉在王全友手里那块脏兮兮的破布上。
“老王?”
人群里,个子最高的张屠户挤了进来。他手里还攥着把剔骨刀,围裙上全是猪油渣子。
他一把攥住王全友的手腕,劲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眼珠子瞪得像铜铃,鼻翼呼哧呼哧扇动着粗气。
“你……真是老王?”
张屠户另一只手伸过来,粗暴地扒拉了一下那堆铜钱,指甲盖在铜钱上刮蹭出刺耳的声响。
硬的。
凉的。
是真的。
王全友被捏得龇牙咧嘴,却还在傻笑,脸上的褶子里全是泪:“张大哥……是我啊,我是全友……这钱,热乎着呢。”
“他不是托儿!”
张屠户猛地抬头,冲着周围那一圈伸长了脖子的人吼了一嗓子,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这老小子就住城西狗尾巴巷!昨儿个为了二十文钱差点去卖血!他没那个本事当托儿!!”
这一嗓子,比刚才那声锣响还要管用。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真是老王?”
“那这么说……真给钱?存一还二……是真的?”
怀疑的坚冰,裂开了一道缝。
处于人群中段的,是那群第一天被赵德芳拿刀架在脖子上存了钱的商贾和百姓。
他们原本是来看热闹的,是来看看有没有那个倒霉蛋敢去触霉头。可现在,看着那四十枚实打实的铜钱,那股子看戏的劲头没了。
“我的存单……我的单子呢?!”
一个卖油郎突然怪叫一声,像是屁股上着了火。
他把手伸进满是油污的怀里,疯了似地乱掏,直到摸出一张被体温焐热、边角都磨毛了的纸条,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手抖得像筛糠。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在……还在!”
“娘咧!我昨天存了三十文!那岂不是……能换六十文?!”
“六十文?够买两斗米了!”
原本被他们视为催命符、恨不得扔进茅坑里的那张薄纸,此刻突然变得滚烫,变得沉甸甸的。
那不是纸。
那是命。
“让开!都让开!”
一个身穿绸缎长衫、却少了一只耳朵的商人,跌跌撞撞地推开人群。
他脸色煞白,只有那一侧包着纱布的伤口渗出殷红的血迹。
那是刘掌柜。
第一天被赵德芳割了耳朵立威的那个倒霉蛋。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存单,上面写着被迫存入的一百两银子。
刘掌柜盯着王全友手里那把铜钱,又抬头看了看那扇洞开的钱庄大门,那只独耳还在隐隐作痛,但眼里的恐惧,正在一点点被一种名为“赌徒”的红光吞噬。
“一百两……变成二百两……”
刘掌柜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上下滑动。
他不想再被割一只耳朵。
但他更想拿回那属于自己的一百两,还有那……白捡的一百两。
刘掌柜咬了咬牙,那张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他推开挡在前面的张屠户,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向着那个黑洞洞的柜台挪去。
那是第二个。
刘掌柜迈过了那道门槛。
脚底发软,像是踩在棉花堆里。
左耳那处还没长好的伤口,随着心跳“突突”地跳,牵扯着半边脑仁都在疼。那天赵德芳手中冰凉的匕首,还有软骨被切断时的脆响,在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放。
大堂里很暗,只有柜台后那盏油灯跳动着豆大的火苗。
“存……存单。”
刘掌柜双手撑着柜台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这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张写着一百两的存单,被汗水浸透了,湿哒哒地贴在红木台面上。
柜台后的账房没说话,接过存单,验章,落笔。
“刘宝林,存银一百两,本息合计,二百两。”
账房的声音冷冰冰的,听不出起伏。
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两盘雪花银,整整齐齐地码在托盘里,被推到了刘掌柜面前。银锭上官铸的火印还清晰可见,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白光。
刘掌柜呼吸一滞。
二百两。
真的给了。
他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凉的银锭,一道温醇的声音却突然从旁侧传来。
“可是城西绸缎庄的刘掌柜?”
刘掌柜猛地一缩手,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转过头,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人。
一身藏青色儒衫,身形微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手里没拿刀,也没拿算盘,而是端着一盏热茶。
是那个“吕大善人”。
那个就连赵扒皮都要赔着笑脸的大人物。
“吕……吕东家……”
刘掌柜膝盖一软,下意识就要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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