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蹦床上的水坑,门口的泥泞,数学课的迟到...”柳儿轻声说,“明兄,这个梦里满是你的恐惧——对污秽的恐惧,对狼狈的恐惧,对迟到的恐惧,对被取代的恐惧。”
“还有红尘炼心的病,”李明补充,“我祖父是脑溢血过世的,发病前毫无征兆。我总担心...”
“担心自己也会那样?”柳儿问。
李明点头,随即又摇头:“不仅是担心自己。梦里的红尘炼心,明明是我的掌柜,却成了同窗,还因为与别人‘调换学习方法’而患病。你不觉得奇怪吗?”
柳儿沉思片刻:“你说过,红尘炼心经营商号的方法与旁人不同,常有些新奇想法,也因此受过排挤。梦是不是在说,与众不同需要付出代价?或者...你害怕自己若特立独行,也会遭受惩罚?”
一阵晨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李明感到一阵寒意,不是来自风,而是来自这些被说破的恐惧。
“最让我难过的,”他低声说,“是玄妙、壶志士,还有你,在梦里都在,却没一个人帮我。我尿急找不到位置时,地震差点摔倒时,爬不上楼梯时...你们都只是旁观者。”
柳儿的手紧了紧:“明兄,梦是你自己的。梦中我们没帮你,也许是因为...你从未真正开口求助过。即使在梦里,你也在独自硬撑。”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敲得李明头晕目眩。是啊,从小到大,他习惯了独自承担。母亲病重,他独自上山采药;家中拮据,他默默多做工;书院考核,他熬夜苦读也不愿请教同窗。他总以为求助是软弱,却从未想过,有时候,不求助才是另一种固执。
“我该怎么办?”他问,声音里有一丝难得的脆弱。
柳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亭外逐渐明亮的天色:“辰时了,晨课要开始了。今日第一节是什么?”
“算学,素羽老师授课。”
“你怕他吗?”
“...怕。”
“那今日课堂上,若他有提问,你举手应答一次,如何?”柳儿转回头,眼中有关切,也有鼓励,“不必等被点名,主动举手。答对答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敢不敢在害怕的事情面前,向前走一步。”
李明苦笑:“这与我那些梦有何关系?”
“关系大了,”柳儿站起身,理了理长衫,“你梦中那些上不去的楼梯,是不是因为你只敢找偏僻窄小的?那宽敞的主楼梯一直存在,只是你‘忘了’。明兄,有时候我们不是没有路,是不敢走那条最显眼的路。”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扇紧闭的门。李明想起梦中,当有人提醒“还有大楼梯”时,他如释重负的心情,以及奔跑上楼时的欢快。
“我试试。”他说。
“不只是试试,”柳儿微笑,“是做到。下学后,我还在这里等你,听你说说举手答问的滋味。”
晨钟再次响起,这次是催促学子们前往讲堂的钟声。两人起身,一前一后走出聆风亭。竹叶上的露珠在晨光中闪烁,像无数个微小而完整的梦境。
算学讲堂里,素羽老师正在讲解《九章算术》中的方程篇。这位老师年约五旬,面容严肃,声音洪亮,对学生的要求极为严苛。讲堂里静得能听见毛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李明坐在中排靠窗的位置。按照惯例,素羽老师会在讲解完后提问,被点到的学生需到台前演算。以往每到这时,李明都会低下头,避免与老师视线接触。
今日不同。
当素羽老师写下第三道例题,转身扫视讲堂时,李明感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了右手。
讲堂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同窗惊讶地看向他,连前排的玄妙也回头投来疑惑的目光。素羽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只罕见举起的手。
“李明?”素羽老师眉毛微挑,“你要演算?”
“是,学生想一试。”李明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足够清晰。
素羽老师点点头,示意他上前。
走向讲台的那段路,不过十几步,李明却觉得无比漫长。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好奇的、惊讶的、看热闹的。有那么一瞬,他想退回去,假装这只是一时冲动。
但他想起了梦中那些根本上不去的楼梯。
他走到木板前,接过老师递来的白垩笔。题目并不简单,是三元一次方程,需要巧设未知数。李明静心凝神,开始在木板上书写。起初手有些抖,字迹歪斜,但写着写着,那些数字和符号仿佛自己活了过来,引导着他的思路。
设田为x,设鸡为y,设雏为z...他一步步推导,白垩笔划过木板的吱呀声成了讲堂里唯一的声响。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又似乎在加速流逝。当他写下一个得数,放下白垩笔时,才发现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素羽老师仔细查看他的演算过程,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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