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熊在远东地区的力量,已经基本被我们消灭了。”
冈村宁次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被西伯利亚的寒风磨过的铁块,在灯火摇曳的指挥部里沉沉回荡。
指挥部是用冻土和原木仓促搭建起来的,四壁糊着防潮的油纸,昏黄的马灯悬在房梁上,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摊开的军用地图上,像是一道道扭曲的沟壑。
地图上,代表日军的红色箭头已经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外兴安岭以南的广袤土地,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到哈巴罗夫斯克,从乌苏里斯克到布拉戈维申斯克。
那些曾经飘扬着毛熊旗的城镇,如今都插上了旭日旗——尽管旗面早已被风雪打得破烂不堪。
参谋们大多面色疲惫,眼窝深陷,连日的奔袭和鏖战让他们的军装沾满了泥污和血渍,有的人甚至连军靴的鞋带都散了,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
但当冈村宁次的话音落下时,这些原本蔫头耷脑的军人,眼中却倏地亮起了一点光。
“只要我们再加把劲,拿下贝加尔湖地区,我们就能完成任务。”
冈村宁次拄着军刀,缓缓走到地图前,粗糙的手指划过贝加尔湖那道狭长的蓝色水域,指尖的力道重得几乎要戳破纸背,“到时候,楚科奇地区,就是我们的新家。”
新家。
这个词,像是一颗火星,落进了干涸的柴草堆里,瞬间点燃了参谋们眼中的光芒。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家乡早已在华联的燃烧弹下化为焦土,广岛的蘑菇云、长崎的废墟,是刻在他们骨血里的噩梦。
从踏上远东战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像无根的浮萍,在冰天雪地里挣扎求生,支撑他们的,不过是“活下去”这三个字。
而现在,冈村宁次给了他们一个具体的、触手可及的目标——楚科奇,那片位于远东尽头的土地,寒冷,荒芜,却意味着生存,意味着他们不必再做丧家之犬。
“可是,阁下。”一名年轻的参谋犹豫着站起身,他的左臂打着石膏,吊在胸前,脸上还留着弹片擦伤的疤痕。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拿下贝加尔湖地区?那里距离楚科奇还有数千公里,中间隔着连绵的山脉和无边的苔原。而且,部队的补给已经……”
他的话没说完,却让指挥部里的气氛微微一滞。
是啊,补给。
这是悬在所有人心头的一把刀,进入十月之后,从满洲里一路北进,日军的后勤线早已拉得比蛛丝还细,卡车在冻土路上抛锚了大半,剩下的也只能靠征用的驯鹿和马匹驮运物资。
士兵们的口粮早就从糙米变成了掺着野菜的糠饼,身上的棉衣更是打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不少人的耳朵和手指都冻成了青黑色,轻轻一碰就掉下来一块皮肉。
冈村宁次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窗外,西伯利亚草原的落日正缓缓沉下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将天边的云霞烫得一片赤红。
寒风卷着雪沫子,呜呜地拍打着木屋的墙壁,像是鬼哭狼嚎。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悠远起来,像是穿透了漫天风雪,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海参崴码头。
他想起了饭沼守和他提起的那个男人。
想起了宋天站在码头上的样子。
那天的海风很大,吹得宋天的黑色披风猎猎作响,他手里捏着一支雪茄,烟雾缭绕中,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藏着整片星空。
他看着远方的海面,突然转头对冈村宁次说了一句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野心。
“饭沼守,你知道吗?我这一生,就想做两件事。”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那八个字,像是一道惊雷,此刻在饭沼守的脑海里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当饭沼守将这话告诉他的时候,冈村宁次一样的身形剧震。
冈村宁次从思绪中醒来,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面前的参谋们,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因为,那个恶魔。”冈村宁次的嘴唇翕动着,吐出这四个字,“他要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这八个字,像是一块巨石,猛地砸进了参谋们的心湖里,激起千层巨浪。
他们都是熟读华夏史书的人,自然知道这八个字的分量。
那是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功勋,是深入漠北,横扫匈奴,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的无上荣光。
那是汉人历代武将梦寐以求的巅峰,是刻在骨血里的英雄梦。
参谋们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看着冈村宁次,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原来,他们拼死拼活打下的这片土地,从来都不是为了日本。
原来,他们不过是那个叫宋天的男人,实现自己野心的一枚棋子。
可即便是棋子,又能如何?
冈村宁次看着他们脸上的神色变化,心中冷笑,他太清楚这些人的软肋了。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楚科奇的土地虽然贫瘠,但至少能让他们和家人活下去,能让他们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继续繁衍下去。
总好过在本土的焦土里,做美军的俘虏,做亡国奴。
他猛地挺直了脊梁,军刀拄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张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传令下去!让所有部队,休整三天!三天之后,全力进攻贝加尔湖地区!”
“是!”
参谋们齐声应诺,声音洪亮得像是要掀翻屋顶。
那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疲惫和犹豫,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指挥部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马灯的灯芯换了一根又一根,参谋们围在地图前,争论着行军路线,计算着补给分配,沙哑的声音在风雪中此起彼伏。
窗外的西伯利亚草原,寒风呼啸,卷起的雪沫子打在窗户纸上,沙沙作响。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上,一场席卷整个欧亚大陆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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