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是用那种带着细密纹理的米白色卡片纸折叠而成,四角因为长久存放和反复抚摸而微微卷起、磨损出毛边。上面没有邮票戳记,没有收寄地址,也没有落款。唯一的字迹,是用蓝黑墨水的钢笔在信封中央用力地写下的三个字:
给萍萍。
那字迹略显青涩,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一笔一划都用力到几乎穿透纸背的笨拙和认真,笔锋转折处能看出明显的犹豫和反复描摹的痕迹。力透纸背的每一个笔画里,都凝固着一份久远的、只敢写在纸张上的深藏于心的感情。
时光仿佛在这信封显露的一刻被拉长凝固了。窗外汽车驶过的噪音被隔离开来。
给萍萍。
这三个旧得发烫的字,像带着时间之尘的特写镜头,被强行推送到林雪萍的眼前。她认得那字。它曾出现在高中课桌角落偷偷传递的纸条末端,出现在生物笔记本上某些被她忽视的、角落里画着基因双螺旋草图的空白页脚……以各种极其细微的形式存在过。
那些刻意被忽略的记忆碎片瞬间回溯而至,带着十五岁时的阳光与心跳声。一股滚烫的热流猝不及防地直冲林雪萍的头顶,耳根瞬间红透,脸颊上的毛细血管仿佛在阳光下一张一翕地传递着羞窘的温度。她几乎下意识地想立刻转过头去。
但就在她目光仓促要从那信封上移开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江明华的反应。
他没有看她,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此刻因为那封信笺而剧烈涌动的情绪和脸颊不寻常的热度。他的视线只是平静地扫过那个抽屉内部,带着一种处理物品意外掉落般的、纯粹实用性的反应。随即,他那只原本包裹着她的手抬了起来,越过她的大腿外侧,动作自然流畅地伸向那个拉开缝隙的储物格。指尖精准地捏住那弹开的窄缝边缘,施力——
又是轻轻的“咔哒”一声,极其轻微。那道暴露了秘密的缝隙被重新推合,严丝合缝。储物格平滑的胡桃木饰面重新恢复了完整,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迅速平静。
林雪萍甚至听到了自己心口那一下突兀的、沉重的搏动声。像一块石头落入深潭。
窗外的阳光在地板上偏移了微妙的角度,金色的光斑落在沙发深绿的绒布上。
那只看似恢复了自由的手,在储物格合拢后并没有收回。它自然地落在沙发坐垫上,指尖距离林雪萍放在沙发面的右手只有咫尺之遥。江明华的表情如常,方才那一瞥抽屉的瞬间仿佛只是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意外,平静得有些刻意。
然而,林雪萍刚刚被信封灼烧得发烫的耳根和脸颊,此刻却清晰感知到一种新的温度。那是来自于江明华身体的气息,一种纯粹的、年轻男性温热体温正源源不断地透过两人紧靠的手臂接触点传来。沙发狭窄,衣料薄软,那份热度毫无阻碍地渗透过来,烘烤着她刚才那点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羞赧。
他手臂坚实轮廓的存在感从未如此清晰。
窗外阳光穿过云层缝隙,陡然变得灿烂夺目,将整个沙发彻底浸泡在一种暖金色的光海之中。
那份直白的羞赧和心跳,此刻反而被这无声而滚烫的身体温度悄然融化、中和。就像初春的冰雪,在恒久的暖阳底下静静化作微澜。
林雪萍低垂着眼帘,视线落在眼前摊开的习题册中那道繁复的遗传图谱上。图上那些代表个体基因型的Aa符号,连接亲缘的细密分支线条,旁注的概率数字……不知为何,在眼前温柔浮动的光雾里,线条似乎变得柔软了一些。
生命里最精密的遗传密码在延续,而图谱之上,那些少年青涩的情愫,在岁月沉酿后成了彼此紧握的温度。林雪萍的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遗传概率树状图的分叉点,那里用红笔醒目地圈出过一个陷阱:对家族病史不完整的分析,往往导致致命的判断失误。
她又下意识地抬起眼,瞥了一眼矮几下方那处严丝合缝、光洁如初的抽屉木面。方才那米白色信封的影子仿佛在视网膜上短暂地闪回。
给萍萍。
这三个字带来的震荡涟漪般扩散开来,却奇迹般地被阳光里那紧挨着的、无声传递的体温悄然抚平。林雪萍的嘴角不自觉向上弯出一个极微小的弧度。她动了动那只曾被紧握的手,指尖在沙发坐垫绒布面上无意识地描摹了几道。最终,它并没有去触碰近在咫尺的那只属于男性的、指节分明的手。但她将身体微微向江明华的方向,更深地倾斜了那么一点,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依偎角度,让肩膀相触的面积更大了一些。这个动作带来更踏实的依靠感,仿佛确认了某种无声的存在。
习题册上那冰冷的遗传概率链条还在延伸,代表家族血脉分支的线条冰冷地指向未来种种不确定。但林雪萍此刻却觉得,在这短暂的寂静里,某些确定的东西无声地流淌,比任何遗传密码更为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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