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卷
第7章 长明不熄
雨水敲打着青瓦屋檐，在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林悦蹲在门廊下，指尖轻触水面，涟漪中映出小竹的笑脸，她正在长安西市挑选发簪。
那支桃花木簪在她发间轻轻摇晃，就像三年前上元节时，林悦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支。
"林大夫，药熬好了。"药童捧着陶碗走来，碗底的青铜碎片泛着幽光。
林悦接过时，碎片突然割破她的手指，血珠滴入水中，水面立即浮现凌风在溶洞血战的画面。
他剑锋上的缺口清晰可见，那是为保护她留下的印记。
后院木门被猛地撞开，凌风踉跄着跌进来，右臂黑纹已蔓延至脖颈。
他吐着血沫，却紧紧攥着那根褪色的平安绳，"祭坛...找到了..."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
那根绳子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绳结的系法林悦一眼就认出来——是小竹特有的蝴蝶结。
林悦颤抖着解开他的衣襟，心口嵌着的青铜碎片随心跳搏动。
每搏动一次，黑纹就扩散一分，像毒蛇般蚕食着他的生命。
碎片边缘刻着细小的符文，正是李淳风笔记中记载的"锁魂咒"。
"这次...别救我..."凌风突然睁眼，瞳孔已完全漆黑。
他的指甲在青石板上抓出五道血痕，指缝里满是碎肉和石屑。
林悦注意到他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那是第一百次轮回时，为救小竹付出的代价。
林悦取下银簪，在碎片上轻敲三下。
清脆的声响中，黑纹如潮水退去，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伤疤。
最显眼的是心口那道，疤痕边缘还残留着焦痕，那是上一世为挡下天雷留下的。
林悦的指尖轻轻抚过这些伤痕，每一道都让她心如刀绞。
老石背着逸尘冲进来，道袍下摆已被鲜血浸透。"
那群畜生把整座城...都炼成灯油了！"他吐出口中的碎牙，掌心躺着半块带血的虎牙。
林悦接过虎牙，发现断面处刻着细小的"悦"字——是她送给小竹的及笄礼。
屋檐的雨滴突然静止，每滴水珠里都映着小竹最后的时刻。
她双手被铁链锁住，却还在努力编织着什么，嘴角挂着倔强的微笑。
林悦凑近看时，发现那是一根未完成的平安绳，绳结才打了一半。
凌风猛地暴起，将林悦推开。他自己却被血河中伸出的鬼手缠住脚踝，重重摔在地上。
老石抡起药碾砸去，却发现碾碎的竟是逸尘留下的符纸。
符灰飘散在空中，组成"归墟"二字。
医馆墙壁开始剥落，露出外面漆黑的夜空。
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只有无尽的黑暗在流动，像未干的墨汁。
林悦注意到黑暗中有细小的光点在闪烁，仿佛被困住的萤火虫。
林悦划破掌心，血珠在空中结成锁链。
锁链却缠住了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将她拖到面前。
女子衣襟下的心口处，跳动着半盏青铜灯。
灯焰里映出的不是火光，而是无数个轮回中林悦的背影。
三千个记忆碎片同时炸开，林悦终于明白。从来没有什么影盟，只有被困在灯中的执念。
每一世轮回，都是他们在重复相同的错误。
最讽刺的是，这盏灯正是她第一世亲手点燃的。
"值得吗？"白衣女子凄然一笑，面容渐渐变成林悦的模样。
医馆轰然坍塌，众人坠入无底深渊。
下落时，凌风紧紧抓住林悦的手，"这次...一起..."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就像初遇时握住她的感觉。
老石的笑声从远处传来，"丫头，老子的酒还没喝完呢！"
他的身体化作桃树，根系如网般展开，接住了下坠的众人。
桃花的香气弥漫开来，林悦想起老石总说死后要葬在桃树下，这样来年结的果子一定很甜。
林悦将青铜碎片按入心口。整片黑暗突然亮起，无数光点如繁星闪烁。
每个光点都是一盏小小的青铜灯，在黑暗中温柔燃烧。
她发现这些灯焰的形状各不相同，有的像小竹的虎牙，有的像凌风的剑穗。
凌风臂上的黑纹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星光织就的脉络。
那些星光如活物般游走，最终在他心口汇聚成"长明"二字。
字迹娟秀灵动，正是小竹的笔迹。
长安城的晨钟穿透黑暗，医馆完好如初地出现在原地。
药童打着哈欠整理药材，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檐下的水洼映着朝阳，每个倒影里都有故人的笑脸。
林悦注意到水面上的小竹似乎比记忆中成熟了些，眼角有了细小的笑纹。
林悦腕上突然多出一根平安绳，绳结处还带着血迹。
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转过身，露出熟悉的虎牙，"姐姐，要尝尝吗？
"她递来的糖葫芦上裹着厚厚的糖衣，正是林悦最喜欢的甜度。
凌风倚着门框擦拭长剑，阳光在剑身上刻出细小的铭文。
老石在后院拍开酒坛，酒香中混着桃花的芬芳。
逸尘的算筹散落墙角，恰好拼出"新生"的卦象。
但林悦注意到其中一枚算筹微微发烫，上面刻着"三千"二字。
暮色降临时，第一盏街灯亮起。灯芯处的青铜碎片静静燃烧，焰心泛着幽蓝的光。
小竹蹦跳着数街灯，每数一盏，灯焰就欢快地跳动一下。
当她数到"三千"时，所有的灯焰同时暴涨，在空中组成一幅星图。
最后一盏灯亮在医馆檐下。灯影里，白衣女子对林悦颔首微笑，化作青烟消散。
夜风拂过平安绳，三千烦恼丝随风而去。
那些发丝在空中化作星光，落入长安城的每个角落。
星光洒满长安城的每个角落，每颗星辰都在讲述他们的故事。
关于执着，关于牺牲，更关于那份穿越时空也不曾改变的心意。
林悦抬头望着星空，发现最亮的那几颗星连起来，正是小竹笑起来时的样子。
医馆后院的桃树突然开花，花瓣飘落到林悦掌心，上面写着一行小字："长明不熄，因情长在。"
她将花瓣放入怀中，转身走向正在等她的人们。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和他们一起，看遍这世间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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