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宅
谢迁之变那年，济南城破的那一日，血从王宅的门槛下漫出来，像一条蜿蜒的小溪，流了三日才被冬日的寒气冻住。
王七襄踏着血冰走进这座宅子时，官靴踩碎了暗红色的冰碴。他身后跟着十二个挑夫，挑着箱笼细软，却都停在院门外不敢进来。院子里横七竖八堆着的尸体已经发黑，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柴火。
"大人，这宅子......"管家王福搓着手，脸色比地上的雪还白。
"怕什么？"王七襄掸了掸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本官堂堂提学道，还镇不住几个死鬼？"
他迈过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那是个年轻匪徒，眼睛还睁着，结着冰晶的瞳孔里映出王七襄冷硬的面容。王七襄用靴尖拨了拨那张青紫的脸，忽然笑了："王福，你记不记得三年前那个在考场上作弊的秀才？最后是怎么处置的？"
王福打了个寒颤："回老爷，打了四十大板，发配边疆......"
"是了。"王七襄踩过那具尸体，"活着的时候本官都不怕，死了又能如何？"
当天夜里，王七襄睡在了正房。王福带着人连夜清理了院中的尸体，却怎么也洗不净石阶缝隙里的血迹。三更时分，王七襄被一阵细碎的声响惊醒，睁眼看见床帐外飘着几点幽绿的磷火，像有生命般绕着床榻游走。
"滚！"王七襄一声厉喝，那磷火倏地散开，消失在墙角。
第二天清晨，王福发现负责守夜的仆人王三昏倒在廊下，怎么也叫不醒。郎中来看过，只说脉象紊乱，像是受了极大惊吓，却查不出病因。
第二章 夜哭
王宅的怪事越来越多。
先是厨房的碗碟半夜自己碎裂，然后是书房里的书无风自动。有个丫鬟发誓说看见井口坐着个穿红袄的女子，一眨眼就不见了。最可怕的是每到子时，西墙角就会传来哭声，先是呜呜咽咽，后来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叫，全宅子的人都能听见。
王七襄却始终不请法师。他命人在院中架起一口大锅，日日熬煮朱砂雄黄，说是要"以阳克阴"。可那药味越浓，宅子里的鬼气就越重。不到半月，又有三个仆人病倒，症状和王三一模一样。
腊月初八那日，王七襄的故交之子王皞迪前来拜访。这年轻人刚中举人，意气风发，听说王宅闹鬼，反而来了兴致。
"世伯，小侄读《子不语》多年，还未曾亲见鬼物，今夜可否容我借宿一观？"
王七襄捋须大笑："贤侄好胆识！不过这些魑魅魍魉最会欺软怕硬，见本官在此，连形都不敢显了。"
当晚，王皞迪被安排在客房就寝。这屋子原是王七襄长子所居，那少年去年得急病死了，屋里还留着他的笔墨纸砚。王皞迪吹了灯，和衣而卧，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画出斑驳的树影。
他刚有些睡意，忽听床下传来一声轻唤："皞迪......"
那声音又细又尖，像是有人捏着嗓子学孩童说话。王皞迪浑身一僵，以为是幻觉。
"皞迪......"声音更清楚了，这次带着笑意，"举人老爷......"
王皞迪猛地坐起，冷汗已经浸透中衣。他颤抖着摸到火石，点亮床头的蜡烛。昏黄的光照亮了空荡荡的屋子，床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谁......谁在那里？"他声音发颤。
床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很多只脚在爬行。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几乎是贴着他耳边："我死得好苦啊......"
刹那间，整个宅院都响起了哭声。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孩童的抽泣，从四面八方涌来，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王皞迪瘫在床上，看见无数黑影从墙壁渗出，在屋里盘旋。
房门被猛地踹开，王七襄手持宝剑冲了进来。烛光下，他面色铁青，官服却穿得一丝不苟。
"大胆妖孽！"王七襄剑指虚空，"尔等可知本官是谁？王提学在此，还不速速退散！"
哭声戛然而止。王皞迪刚松一口气，却听见屋里响起一片"嗤嗤"的笑声，那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充满讥诮。最可怕的是，笑声中分明夹杂着一句话：
"贪官......不得好死......"
王七襄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举剑的手微微发抖，剑尖在烛光下划出一道银弧。
"老爷！"王福跌跌撞撞跑进来，"不好了，王三醒了，正满嘴胡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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