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雨下得不急不慢。
书店里的人不多,窗外的梧桐叶被雨水洗得发亮,偶尔有行人匆匆经过,鞋底踏在水洼里,发出短促的声响。我把门口的地垫挪正,又给角落那盆绿植添了点水,刚坐下,她就推门进来了。
她穿得并不惹眼,一件深色外套,头发扎得很低,脸上化了妆,却化得很淡。只是那种淡,并不是为了自然,而像是刻意遮掩。她站在门口看了看,目光在书架间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落在我身上。
“这里……可以聊一会儿吗?”
她的声音不高,有些沙。
我点点头,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示意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那是我特意留出来的一张椅子,下午的光线会从那里慢慢落下来,人坐着,容易安静。
她捧着杯子,手指有些发白,热气在她指缝间升起,却没让她放松多少。
“你这里,不只是卖书的吧?”
她抬头看我,眼神很谨慎。
“也听故事。”我说。
她笑了一下,很短,像是习惯性地回应世界的方式。然后,她低下头,看着杯里的水,沉默了很久。
“我不太会讲。”
她说,“要是说乱了,你别嫌弃。”
我摇头,没有催她。
雨声在窗外变得密了一点。
她终于开口。
她说自己很早就离开了家。不是因为不想留,而是没得选。家里穷,父母早年各有各的难处,没人真正顾得上她。十几岁的时候,她跟着一个男人去了外地,以为那是生活的出口,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另一条更窄的路。
“我不想说那些细节。”
她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瞬间的疲惫,“反正就是,一步一步,回不了头。”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怨。那种平静反而让我心里一紧。真正被生活反复推搡过的人,往往连愤怒都省了。
她换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有人对她好过,也有人把好当成筹码。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笑,学会了在不该问的时候闭嘴。
“有时候我照镜子,会觉得里面那个人挺陌生的。”
她轻声说,“我知道她在干什么,可我不认识她。”
我没有插话,只是听着。
她说最难受的不是别人怎么看她,而是有些时候,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还算不算一个完整的人。白天她会刻意把自己收得很紧,到了夜里,却常常睡不着,一闭眼,全是一些不该想却甩不开的画面。
“我也想过换个活法。”
她抬头看向窗外,“可你知道吗,有些路,一旦走久了,连回头的方向都记不清了。”
我问她,是什么让她今天走进这里。
她想了想,说:“可能是累了。”
她说自己最近总是梦见小时候。梦见在老家门前的空地上跑,脚下是土,风吹得脸疼。那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却觉得日子是实的。醒来之后,她躺在出租屋里,看着天花板,忽然就哭了。
“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
她的声音终于有些发抖,“有些人听了,只会用一种眼神看你。”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走进来的,并不是这间书店,而是一个不会立刻评判她的地方。
我没有安慰她要振作,也没有说生活会变好。我只是告诉她,她能坐在这里,把这些话说出来,本身就说明,她还没有把自己完全丢掉。
“你还在为自己难过。”
我说,“这不是坏事。”
她怔了一下,眼眶慢慢红了。
“可我这样的人,也配难过吗?”
她问。
我看着她,说:“难过不是奖励,是感受。只要你还在感受,你就还活着。”
她低下头,眼泪终于落进杯子里。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微微颤着。我没有递纸,也没有劝她别哭,只是让时间在那张桌子旁边慢慢流过。
过了很久,她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不起。”
她说,“好久没这样了。”
“没关系。”我说,“这里安全。”
她临走前,在书架前站了一会儿,拿走了一本薄薄的书。不是畅销的,也不是励志的,只是一本写普通人生活的随笔。
“我想看看,别人是怎么活的。”
她说。
我点头。
她推门出去的时候,雨已经小了。街道被洗得很干净,路灯还没亮,天色却比刚才亮了一点。
我看着门慢慢合上,心里很久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关店前,我在本子上写下一句话:
有些人走得太远,不是因为想离开,而是一路上没人告诉她,可以停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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