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研究了半宿:
“原来吹头发也有学问,距离十五厘米最好,温度不能超过六十度”。
我刚把湿袜子脱下来,你就拎着吹风机从浴室出来了,线在地上拖出一条蜿蜒的痕,像一条刚睡醒的蛇。
“过来,”你拍了拍梳妆凳,凳脚的铜套在地板上蹭出轻微的响,“周阿姨说她那套银饰里有个发簪,雕的是缠枝莲,等天晴了咱去取,到时候得配着顺滑的头发才好看。”
我磨磨蹭蹭走过去,刚坐下就被你按住肩膀。
“别动,”你把吹风机调到柔风档,热风裹着细小的负离子吹过来,落在发梢上竟有点痒,“慢点吹,别烫到。你看这头发湿的时候像墨条,得顺着纹路磨,急了就会断。”
说着,你指尖轻轻插进我发间,把打结的地方一点点梳开,指腹蹭过头皮时,像有只小蝴蝶在跳圆舞曲。
镜子里能看见你专注的侧脸,睫毛垂着,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左手拢着我耳后的碎发,右手举着吹风机,风口始终离头皮寸许,像在给易碎的瓷器掸灰。
“你看这缕头发,”你忽然开口,声音被吹风机的嗡鸣滤得软软的,“比别处卷些,像我上次在苏州看见的缂丝,经纬线绞得特别巧。”
我对着镜子撅嘴,“明明是睡觉压的”。
话刚说完,就感觉你指尖在那缕头发上多停留了片刻,热风像只温柔的小舌头,轻轻舔着发卷的弧度。
“压出来的才金贵,”你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后背传过来,“就像老家具的包浆,是日子磨出来的。”
这时门铃响了,墨墨“嗖”地窜到门口,张爷爷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丫头,我泡了一杯姜茶,趁热喝。”
你跑去开门时,吹风机的线被拽得直颤。
我听见张爷爷在说:
“吹头发得顺着毛囊方向,不然会伤根,我给我家老婆子吹了三十年,她头发到现在还黑着呢”。等你端着姜茶回来,眼里亮晶晶的:
“原来,张爷爷是行家,他说吹到八成干就行,剩下的让它自己阴干,像酿酒得留着点余味”。
你把姜茶放在妆台上,玻璃杯壁凝着水珠,滚下来滴在台布上,洇出个小小的圆。
“先喝两口,”你用勺子搅了搅,红糖的甜香混着姜的辛辣漫过来,“周阿姨说她那发簪是民国的,上头的缠枝莲得配着黑亮的头发才活泛。”
我啜着姜茶看你,你正用手指把我头顶的头发挑起来,热风从指缝钻进去,像春天的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
我忽然想起去年在苏州看缂丝艺人做活,老艺人说“缂丝最讲‘通经断纬’,力道差一丝,花纹就歪了”。
原来吹头发也是这样,你指尖的轻重、吹风机的角度、甚至呼吸的节奏,都得和我的发丝打着默契的招呼,像跳一场无声的双人舞。
有一缕头发特别调皮,总往我脸上飘,你伸手去拢,指腹不小心蹭过我的脸颊,烫得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踩空了台阶。
我缩了缩脖子,你笑出声:
“别动呀,不然我可要用梳子了——就是那把你说像刑具的牛角梳”。
我当然记得那把梳子。
去年在苏州逛老街,你非要买一把牛角梳,说“古人说‘发为血之余’,得好好养着”。
结果那梳子齿太密,我每次用都疼得龇牙咧嘴,早被我扔到抽屉最里头了。
“才不要,”我撅着嘴往镜子里看,你的影子正好映在我旁边,睫毛垂着,认真得像在雕件玉器,“还是你用手吧,你手比梳子软。”
镜子里,你的手指在我发间穿梭,时而拢起一把,时而散开,动作轻柔得像在绣一幅发丝的画。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看的《髹饰录》,里面说“百工之事,皆需心手相应,气脉贯通”,原来吹头发这等小事,竟也藏着这样的道理——
你手里的力道,眼里的专注,甚至呼吸的节奏,都和我的发丝默契着,像琴瑟和鸣,少一分则滞,多一分则躁。
“小时候,看我妈给太奶奶梳头,”你忽然关了吹风机,屋里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太奶奶是裹过小脚的,头发却黑得发亮,我妈说‘头发是人的精气神,得像伺候花似的伺候着’。她给太奶奶梳纂儿,总用桃木梳蘸着桂花油,说‘慢工出细活,急了就梳不出光润劲儿’。”
“我那时候不懂,觉得梳个头哪用这么费劲,现在给你吹头发才明白,有些东西金贵,不是因为值钱,是因为得用心托着。”
我转过身看你,你手里还握着吹风机,线垂在地上。
灯光落在你肩膀上,把轮廓描得软软的。
“那我是不是比你太奶奶的头发还金贵?”
我故意仰着脸问,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你把吹风机放在桌上,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力道轻得像碰易碎的瓷,“你啊,”眼里的笑像化了的蜜糖,“比敦煌壁画上的飞天还金贵,她们的飘带会褪色,你的头发……得我吹到白了头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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